鄭凡往床上一倒,衣服沒脫,頭一挨著枕頭,觸電一樣,昏睡了過去。韋麗給鄭凡蓋上被子,她用手指梳理著鄭凡亂如稻草的頭發(fā),聽著鄭凡鼻子里發(fā)出的貪婪的鼾聲,她再也睡不著了,她望著鄭凡像望著一條忠于職守的狗。
寒潮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涌進廬陽城,鄭凡一早推開門,發(fā)覺大雜院里的老柿子樹突然間就光禿禿地裸露出干枯的枝杈,樹上殘存的一兩片葉子搖曳在清晨的風中并被稀薄的陽光穿透,似乎是在提示這棵樹是活著的。
有那么一個瞬間,鄭凡忽然覺得自己就是樹上那片掙扎的葉子。
上午父親打電話來說,胡標養(yǎng)豬場的一百二十頭豬被人毒死了,公安說胡標當鎮(zhèn)執(zhí)法隊長時得罪人太多,調(diào)查難度太大,幾個月過去了,案子一點頭緒都沒有。胡標找到鄉(xiāng)下木匠鄭樹時拎了四條“紅塔山”香煙和兩瓶“柳陽特曲”,價格遠遠超過了當年罰去的三百塊,他哭喪著臉一是求鄭樹寬恕他當年的粗暴執(zhí)法,二是求鄭樹帶他到廬陽來找鄭凡,請鄭凡跟老家的縣委書記說說,催促縣公安局盡快破案,最好把公安局長給撤了。鄉(xiāng)下木匠父親在電話里說: “胡標雖說當年得罪過我們,可人家都上門低頭認罪了,不能得理不饒人,是吧?能幫就幫一下,我打算帶他一起去找你,順便到廬陽玩幾天,你房子有多大,能住得下吧?是政府分的,還是自個兒買的?”
鄭凡心里叫苦不迭,他驚惶失措地對著電話叫了起來:“爸,我在外地出差,一兩個月都回不去,你們千萬不要來!”鄭樹并沒有從電話里聽出兒子的推托和無奈,卻很生氣地吼著:“你在外地出差,跟縣委書記打個電話,有那么難嗎?”
鄭凡在電話里拖著哭腔,聲音委屈地說著:“爸,你不要逼我好不好?表弟被打斷腿賠錢的事,是信訪辦師兄同學給縣里打的電話,我哪有這個本事?我沒有房子,我租住的一間房子,表舅見到過的,連鄉(xiāng)下的豬圈都不如?!?/p>
鄭凡在這個刮著冷風的上午,手里抓著電話,急得在屋子里亂轉(zhuǎn)。
電話那頭的父親鄭樹沉默著,后來電話就斷了。一個鄉(xiāng)下木匠連棺材都能割好,親生兒子急得要上吊的聲音,他不會聽不明白。
合上電話的鄭凡發(fā)了一會兒楞,推著自行車出門了,他還是決定去找一下師兄老蔣。門外的陽光很清淡,風在城中村的巷子里川流不息。
信訪辦師兄老蔣聽了鄭凡的敘述的案情后,甩給鄭凡一支煙,趁著點火的時候說:“這是刑事案件,報案就行了,不是信訪辦管得了的?!?/p>
鄭凡抽了一口嗆人的香煙:“報案了,可公安局說,好幾起死人的案子都還沒破呢,死豬的案子等等再說?!?/p>
老蔣說:“那就等等再說。你一個書生,哪能管得了那么多社會上的是非恩怨?!?/p>
“沒辦法,我爸認為我手眼通天?!编嵎渤鲩T前在巷口買了一包煙,他塞到老蔣手里,老蔣不要,鄭凡說自己不會抽煙,扔到了老蔣的辦公桌上。
出門前老蔣說:“要不,我?guī)湍愦蛞粋€電話,讓你們縣信訪局過問一下?!?/p>
鄭凡說不用了,他說如果這次死豬的事解決,下次就該找他解決死人的事了。
鄭凡沒跟韋麗說起這事。
韋麗在一個西北風呼嘯的晚上對鄭凡說:“反正丑媳婦遲早要見公婆,讓你爸媽和我爸媽來廬陽見個面,正式宣布我們已經(jīng)結(jié)婚了。沒偷沒搶,光明正大,國家又沒規(guī)定沒房子不許結(jié)婚,有什么了不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