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老漢身上只穿著那一件大氅,脫了大氅就只剩下一件臃腫破爛的棉褲。那時候農(nóng)村的很多老人都只有兩件破破爛爛的衣服,冬天光著身子穿棉衣,夏天穿著漁網(wǎng)一樣殘破的單衣或者赤膊,幾十年的大鍋飯將農(nóng)村經(jīng)濟推到了崩潰的邊沿,幾乎每個農(nóng)民都墜入了貧困的深淵。
那時候老公家給生產(chǎn)隊供應(yīng)一種尿素,尿素產(chǎn)自日本,內(nèi)包裝袋有一層尼龍布,尿素用完后,大隊干部就把尿素袋子拿回家,把里面的黑色尼龍布或者藍色尼龍布拆出來做褲子。我至今還能記得那時候的農(nóng)村有一首歌謠:“大干部,小干部,一人一個尿素褲,有黑的,有藍的,就是沒有社員的。”那時候不但社員窮,農(nóng)村干部也窮,農(nóng)村所有人都窮。一家只有一條褲子的比比皆是,誰出門誰穿褲子,不出門的就躲在稻草里取暖。那種貧窮狀況是生活在今天幻想著住別墅開寶馬的新新人類們,永遠也無法想象的。
破老漢使勁地搓著升子僵硬如魚的身體,幻想著能夠摩擦生熱。破老漢那時候一直念叨著,要是有瓶酒就好了,有瓶酒用來摩擦,很快就能產(chǎn)生熱量??墒悄菚r候的破老漢連吃飯都成問題,哪里還會有錢買酒喝。喝酒是一件異常奢侈的事情,只有吃商品糧拿工資的人才能買得起酒喝。
破老漢忙得氣喘吁吁,忙得兩個手臂都麻木了,周周身上還是沒有一點溫度。破老漢傷心透了,他為不能挽救一個生命而傷心。一滴渾濁的眼淚掛在破老漢的眼角搖搖欲墜。
破老漢站起身來,伸出粗糙的手掌抹去眼角的淚水,他吆喝著羊群,準備離開。
破老漢走出了幾步,還是放心不下,轉(zhuǎn)過頭去,突然看到升子睜開了眼睛。破老漢啊呀呀叫著,連滾帶爬地跑到了升子的跟前,他問:“你是誰?你咋會在這里?誰把你綁到了樹上?”升子虛弱得說不出一句話,他的眼瞼閃了閃,又無力地閉上。
破老漢說:“你等等,等等,我這就叫人去。”
破老漢吆著羊群又上路了,他走得很急,一路都在鞭打著羊群,向回家的方向走。羊群咩咩地叫著,歡歡喜喜地邁動著四條瘦腿,在狹窄的路面上挨挨擦擦。破老漢走出了不遠,就看到一輛早起拉糞的架子車,他喊著拉架子車的人的名字,讓他把空架子車拉到升子的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