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中的韓靈并沒有意識到這次流產(chǎn)對她意味著什么。在老隊醫(yī)野蠻作業(yè)之后,她一直覺得肚子絲絲拉拉地疼,手術(shù)前像盼救星一樣盼望的月經(jīng)倒是來了,卻一來就不肯走,一連多少天都瀝瀝啦啦的,還經(jīng)常流出一團團紫黑色的黏稠血塊。七天病假休完,臉色初見紅潤,按肖然的意思,她最好再續(xù)請幾天假,“先養(yǎng)好身體,然后再派你出去賺大錢”。韓靈那天心情不錯,笑嘻嘻地說:“我都殘花敗柳了,賺什么大錢?就安心跟你吃苦吧?!比缓蟮踉谛と桓觳采系巧洗蟀?,在汽車上顛簸了四十多分鐘,剛到上海賓館,就感覺支持不住了,頭暈惡心,臉色煞白,腳重得像有八百個淹死鬼在后面拖。好容易堅持著走到中洋公司,剛拿起卡,就感到整個世界都在旋轉(zhuǎn),兩腳軟得像煮爛了的面條,再也站立不穩(wěn),撲通一聲栽到地上,頭撞得門框嗡嗡作響。
韓靈七天沒來上班,鐘德富老是感覺像少了點什么。那天他送韓靈回家,本想乘機侵略一下,摸摸捏捏什么的,但看見韓靈一臉的寶相莊嚴,就沒敢造次。學著慈祥長者的口吻問了問她的家庭情況,聽說她父親很早就去世時,還裝模作樣地嘆了一口氣,左手有意無意地在她肩膀上拍了一下。離過一次婚,有大婆一名、二奶兩名、情人無數(shù)的歡場老手鐘德富,早就過了亂說亂動的年齡,按他的理論,女人就像一鍋湯,慢慢煲出來的才有味道,所以他不心急。而且優(yōu)勢是明顯的:有多少錢就有多少魅力,他堅信韓靈逃不出他的魔爪。大不了給她一兩萬,鐘德富咂著舌頭想,干一夜等于干一年,這條女不會那么不識做。
這條女被扶上車時已經(jīng)蘇醒,像堆泥一樣窩在后座上。老帥哥鐘德富輕佻地搓弄著方向盤,不斷從內(nèi)視鏡里偷窺韓靈的動靜,心里賊念四起,想象著把她抱到床上,像飆這輛公爵王一樣飆她的動人場面。正想得欲火如潮、張弓待發(fā)之時,韓靈忽然嬌喘一聲,說:“鐘總,我不去醫(yī)院,你送我回家好不好?”老帥哥會錯了意,以為肥豬拱門,高興得連油門和車窗都搞不清了,連聲說“沒問題沒問題”,也不管什么單行道,掉轉(zhuǎn)頭就往回開,一路逆行直奔蛇口。
肖然坐在辦公桌前總感覺有什么不對勁。牛侄兒最近像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臉一直陰得像個茄子。前些天跟信達廠簽了一份九萬多的合同,定好了這周二交貨,肖然一直惦記著這筆回扣,想著錢到手后,一定要另租一套房子,他們現(xiàn)在住的那套實在太破了,而且蚊蠅紛飛,蟑螂橫行,廚房里常有耗子不請自來,旁若無人地大肆咬嚼。有一天晚上韓靈上廁所,剛剛蹲下就感覺屁股上有異物爬動,回手一撈,赫然拿獲了一只豐滿健壯的蟑螂大王,嚇得她四腳朝天,厲聲長嘯,墻皮紛紛脫落。
今天一上班就被領(lǐng)導(dǎo)召見,肖然硬著頭皮走進去,還沒來得及請安,就聽見牛侄兒中氣十足的念白:“你!馬上通知信達廠,那批貨不要了?!毙と恍睦锱榈匾幌拢朗虑椴粚?,接了令就往外走,腳還沒邁出門口,又被牛侄兒一聲震?。骸澳懵犞窈蟛辉S在信達廠訂貨!”肖然登時覺得尾椎骨冰涼,抬頭看見牛侄兒正瞪著一雙錐子般的巨眼,眼中刀槍如林,不由得鼻尖冒汗,四肢顫抖。
那時候肖然還很嫩,學生氣十足,跟生人打交道還會臉紅。老江湖牛云峰分析了幾個月的報表,覺得肖采購的價格有點問題,但又沒有足夠的證據(jù),孫子說兵不厭詐,所以他也要來詐一下,沒想到果然詐得肖然露出馬腳。肖采購敗了一個回合,坐到座位上臉生紅云,心想這份工作看來是做不長了,得早作打算才行。前途黯淡,再想起面色蒼白、血流不止的韓靈,肖然心中傷感頓生,真想大哭一場。情緒平定之后,他往中洋公司掛了個電話,一方面表示關(guān)懷;另一方面,聽聽韓靈的聲音對他也是個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