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次約會是在畢業(yè)前夜,在校門口的情緣咖啡屋里,孫玉梅說真熱真熱,說著就把外套脫了,拿在手里一搖一搖地扇風。后來陳啟明終于明白那是一種邀請,但1991年的他還懵懂無知,只顧說現(xiàn)代派小說對中國文學的影響。說了半天,孫玉梅嘆了一口氣,說:“我對文學沒什么興趣,你自己一個人在這兒坐吧,我要回去收拾東西,我老鄉(xiāng)明天一早要來接我。”說完幽怨地望了他一眼,在清亮的月色中裊娜遠去,只留下追悔莫及的陳某人。他當時柔腸百結,差點把嘴唇都咬出血,垂頭喪氣地倒在椅子上,聽見喇叭里唱著:“昨夜的,昨夜的星辰,嗯嗯嗯,已墜落……”
一直到1996年,陳啟明還只有過一個女人。他甚至認為自己對美女已經(jīng)有了免疫力,再美的女人看上一年,也不過是一只鼻子兩只眼,碳水化合物而已,只要構造上不缺什么零部件就行了。再說黃蕓蕓也真是不錯,自己吃不講究穿不舍得,卻給他買了一身名牌,連襪子都是英國的。人總不能樣樣都占全了,有車有房,有地位有尊嚴,夫復何求呢?女人嘛,不過是一味作料:加上它,飯香點,但終究不能把它當飯吃吧。
黃振宗就是這個時候懷上的。那時劉元正和程露如膠似漆,咬著鉛筆在家里寫萬言書;韓靈似睡未睡地躺在床上,想起肖然來,有時笑,有時又忍不住地嘆氣;那時肖然正坐在火車上抽煙,窗外夜色蒼茫,偶爾有燈光閃過,像不眠人的眼睛。在深?;▓@的豪宅里,黃蕓蕓洗完澡出來,往腋窩里涂了兩大把香水,對著陳啟明的后背平靜地說:“來吧,給我個兒子,以后你干什么都隨便你?!?/p>
黃蕓蕓初中沒畢業(yè),又不讀書不看報,擱了幾年,連字都不識幾個了。她那天在家里打掃衛(wèi)生,把書架里的書按高矮厚薄重新排了一遍,還在旁邊放了一束白色的劍蘭,看上去挺順眼的,跟電視上那些有錢人家里差不多,黃蕓蕓自己都有點得意,心想陳啟明看見一定高興。那天深錦興的價格跌了一毛二,金田盤整了幾個月,價格一直在十四塊左右晃蕩,離陳啟明的買進價位還差兩塊多,看得他郁悶無比。垂頭喪氣地回到家,一看到黃蕓蕓弄亂了他的書,立刻氣不打一處來,想罵上一句,話到嘴邊又憋了回去,惡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一甩一甩地走到書架前,嘩嘩地把書全扒到地上,然后鼓著腮幫子在那兒生悶氣。生完了氣,開始按經(jīng)史子集的順序重新擺他的書,擺得當當作響,像打墻一樣。黃蕓蕓知道自己做了錯事,心下懊悔,湊過去想幫他布置,剛拿起兩本書,陳啟明就停下手,皺起眉頭厭惡地瞪著她,瞪了足足有一分鐘,然后一句話都沒說,轉過去繼續(xù)哐當哐當?shù)卮驂Α?/p>
黃蕓蕓一下子僵在了那里,想說點什么,嘴唇張了幾次,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站了半天,她默默地把書放下,一個人悄無聲息地走到廚房里,頭頂著櫥柜發(fā)了一會兒呆,然后開始洗菜切菜,肉切片,藕切塊,洋蔥切成絲,什么都切完了,她用手擦了一下又小又丑的眼睛,眼淚刷地流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