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操!三兒你真牛!”大昆驚呼。
馮勁目瞪口呆地盯著蘇敬鋼用鐵銼對槍托兒進(jìn)行最后的打磨,上面竟然還鑲著一層精美的歐式雕花,那是蘇敬鋼從家里的老式蘇聯(lián)掛鐘上撬下來的,純銀包裹,多少也算是件古董——蘇敬鋼在這三晚中已然將此槍視作一件工藝品,而非武器,以至于此槍外形美到了一種境界,就算崩不了人,也足能收進(jìn)槍械博物館做藏品。
蘇敬鋼把槍舉到面前,借著月光吹走最后一絲木屑,如釋重負(fù)地長吁一口氣:“成了!”還沒等蘇敬鋼欣賞完,就被大昆一把奪過,活蹦亂跳地稀罕著,隨手別進(jìn)自己的褲腰里,興奮地問:“咱去哪兒放一槍?”——“當(dāng)心!”馮勁指著大昆的褲襠笑罵:“別崩著蛋!”
眼看就快晚上十點(diǎn),街上空無一人。
三個(gè)人溜溜達(dá)達(dá),不覺又走回到自家胡同兒口。一路上,蘇敬鋼一心只想找個(gè)靶子:一棵樹、一塊鐵板、一面墻,都行,只要能證明這把槍絕對不是玩具;可大昆堅(jiān)持要找個(gè)活物,如此才能驗(yàn)證槍的真實(shí)威力,確保既能對人造成傷害,又不至于傷及性命。二人正爭執(zhí)不下,竟同時(shí)瞥見了胡同兒口拐角處一個(gè)矮小的、蜷作一團(tuán)的黑影。
“我操!趙大鼻子家的二黑!”大昆像是摸黑撿到了金元寶,神志完全失控,嚷道,“用狗正好——”話音未落,一槍崩了出去,槍聲如雷鳴般響徹整個(gè)大西菜行的夜空。“我操——”墻角里竟冒出一聲年邁的慘叫,“什么玩意兒?!你娘的!哎喲我操——你娘的!什么玩意兒??!”黑影剎那間變大,原地蹦起三尺高。
此刻,三個(gè)人都看清了,是酒鬼老王頭兒!
“跑吧!”馮勁低吼一聲,方才驚醒另外兩人,三人一齊朝反方向的夜色中奔去。大昆一邊跑,嘴里一邊叨咕:“出人命了!老王頭兒完了,完了……”三人一溜煙兒拐進(jìn)一條黑漆漆的土路,只聽身后的整個(gè)大西菜行嘈雜無比:狗吠、嬰兒啼哭和男人的罵罵咧咧,三人回頭一望,一半住家的燈都亮了起來。三人整宿都沒敢再回家,找了個(gè)隱蔽地方把槍藏好后,就在青年公園的露天長廊里忐忑了一夜。
大昆那一槍,只崩得老王頭兒左屁股開花,已算萬幸。
那夜后的許多日子,都沒再見老王頭兒蹲坐在胡同兒口喝酒。
直至半年后,他那醉醺醺的、佝僂的身影才又重現(xiàn),只是無法再蹲坐,而是右半邊身子倚在墻上,像一攤奮力想要爬上墻頭的爛泥。又過了半年,老王頭兒的酒葫蘆突然在某一日不見了蹤影,老王頭兒不喝酒也不倚墻了,而是驚人地披上一身道士袍——酒鬼老王頭兒搖身一變,竟成了老王道士。從此,老王道士的屁股也跟著不再受苦,他狠狠心買了一把不銹鋼折疊小凳,坐上去后一派逍遙,笑得滿臉老褶子都舒展開來。大西菜行的街坊鄰居們以為,這老酒鬼被一年前那一冷槍嚇出了毛病,閑來無事上前逗弄幾句:王大爺沒錢喝酒啦?啥時(shí)候成出家人啦!老王頭兒每每都會不慌不忙地掏出一張破爛的硬紙殼子,攤開在地,上書三個(gè)大字:神算王!然后不緊不慢地跟人家講述,自己以前尚未破童子身時(shí),一直在河北老家的道觀里跟著師傅修行,卜卦、看相、批八字,樣樣不在話下。只因后來遇了戰(zhàn)亂,才歸田娶了媳婦,三年自然災(zāi)害時(shí)闖關(guān)東跑來這座城。媳婦死后,開始酗酒,醉生夢死多年,本想借酒了此一生,不想冥冥之中在一年前的驚魂夜里挨了老天爺一冷槍,這一槍崩醒夢中人,自己在炕上躺了半年又在墻上倚了半年后,忽然頓悟,決心要在余生廣做善事,重拾老本行兒,為更多迷途中人開示真理,助他們早日脫離苦海。大家伙兒聽老王頭兒云里霧里地這么一說,多少有些發(fā)蒙,紛紛純情萬分地問:王大爺,你瞧瞧我這面相,能幫我開示一下不?老王道士說,沒問題,開示一次兩塊錢。眾人長“切——”幾聲,欷歔散去,嘟囔說,哪有做善事還跟人要錢的?說破大天還是個(gè)擺攤兒的嘛!老王道士聽了,只是笑笑,倆眼一瞇,翻看起殘破的線裝《 周易 》,嘴里念念有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