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擁大西菜行此等魚米寶地,蘇敬鋼要填飽肚子,自然想到了劫票。從前是為自己和跟在屁股后面的小兄弟們劫——大西菜行的小孩子都知道,蘇敬鋼仗義,叫上一聲三哥,保證個個能蹭上幾口吃喝。平日里的大方布施,為蘇敬鋼換來的是只要他在大西菜行吼一嗓子,就會有一半男孩子從大小胡同兒中魚貫而出的威信——甚至還有幾個走街串巷的小孩子閑來無事,為此編了一串順口溜兒:
管吃管喝管屎屁,餓死貓狗餓死雞;
跟著三兩餓穿腸,跟著三郎吃白胖;
三郎吃肉我喝湯,脹得老二硬邦邦;
撒尿淹死陳三兩,來年我爹當(dāng)市長!
每攢夠三斤魚票,蘇敬鋼就進(jìn)圈兒樓買一兜黃花魚,再交給左勇。
有段時間,左家天天大魚大肉,張嬸兒一再追問左勇錢和票是哪兒來的,左勇打死也不說,只說是正道兒來的,心放肚兒里吃吧。張嬸兒不信,左勇只好撒謊說,是單位領(lǐng)導(dǎo)賞識自己,犒勞他的。左娜心里最清楚,除了蘇敬鋼沒第二個人,可說出來又怕張嬸兒面子上掛不住,最后還是把話咽了回去。父親老左倒是從未過問,只管咂吧著炸得酥脆的黃花魚,饒有興致地喝酒,滿面紅光——某天晚飯,左娜猛然發(fā)覺,父親居然連續(xù)幾天沒有對母親破口大罵了,深感蘇敬鋼送的這幾條黃花魚已經(jīng)不再是魚,而是悅耳的音樂,是溫馨的燭光,令家里的氣氛美妙極了。
春光明媚,左娜大概是心情太好,突然懶得早起,更懶得再繞路。她溜溜達(dá)達(dá)地穿過青年公園時,遠(yuǎn)遠(yuǎn)看見坐在假山上蹲點(diǎn)兒的蘇敬鋼,沒有躲避。蘇敬鋼以為自己眼花,從假山頂上一躍而下,慌張中褲子被石頭尖兒刮破,從大腿根兒到屁股裂開一長條口子。左娜笑出聲來,蘇敬鋼竟覺得不再那么尷尬了,一手捂著破洞,也對左娜笑起來。
蘇敬鋼不愛說話,更不會說話。此刻,他的喉嚨仿佛突然被過分刺眼的晨光給嗆到,竟咳了兩聲,從軍挎里摸出一根油麻花,裹著的兩層紙都被浸透了油光,遞給左娜說:“吃吧?!弊竽扔檬持赶訔壍剌p推了回去:“我吃過了?!碧K敬鋼從不好意思盯著左娜看三秒鐘以上,只好仰起頭盯著太陽,看了不到三秒鐘,頭暈?zāi)垦#俚皖^看左娜,面目模模糊糊,頓感輕松。
“明天下午有空兒嗎?”
“有!”
“能陪我出去一趟嗎?”
幸福來得太突然,蘇敬鋼反應(yīng)過一會兒才問:“去哪兒?”左娜說:“先不告訴你,明天下午兩點(diǎn),你就在這里等我?!碧K敬鋼腦子嗡地一下,熱血沸騰,頓時嘴也不好使了,只一個勁兒地眨眼?!扒f別給我媽和我哥知道,你要是敢說出去,以后就再別想見到我!”左娜恐嚇完,又忍不住笑說:“明天可別穿這條褲子了!還有啊,以后不許再去劫人家票了,那是臭無賴干的事兒!”左娜說罷,上學(xué)去了——這大好的機(jī)會,蘇敬鋼本想追上前一路護(hù)送,可剛一動,頓覺屁股上直透風(fēng),只好先回家縫褲子。
第二天中午,蘇敬逃課提前回家,偷偷翻出父親壓在箱子底的一身中山裝換上,對著鏡子前前后后地照——蘇敬鋼的個子早已趕超父親,肩寬腿長,虎背熊腰,中山裝在他身上居然繃出了線條:肩縫兒、袖口、褲腳,一切都如定做般合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