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秦放

現(xiàn)實主義者，就是那種堅持要成為典型處境中的典型人物的貨色。我爹就是這么看的。那老家伙一直這么看。但他也認(rèn)為，人終將從必然王國進(jìn)入自由王國。他認(rèn)為自己已經(jīng)處在了必然王國到自由王國路途中的某個點上。所以那會兒爹說：“我不唱歌不跳舞不串門不打麻將不看電視，人人提起我老秦都挑大拇指。老子是一個負(fù)責(zé)任的父親。老子這輩子啊，就靠兒子了?！?/p>

對這種說法，我三叔啟紅的看法是：“有福的人兒呀，工作靠的是老爹，房子靠的是老娘，冬天的扇子肉夏天的瓜果靠的是他小舅子。剛?cè)?，您就?zhǔn)備靠兒子了。有福的人兒呀?！彼７轮鐣姨赜械那徽{(diào)說完最后那句，就和我小叔啟芳擠眉弄眼地笑。

我二叔啟德的看法是：“唉——，我看，唉，希望越大，失望越大?！?/p>

2 秦放

所以現(xiàn)在沒什么能爭奪它的光彩了。太陽早已落下去，那盞燈籠把秦放家的院門口照得紅彤彤的。

母親說：“左飚不也考上了？你看人家，就跟沒事人一樣。要不我們李處說呢，‘要說領(lǐng)導(dǎo)，就是有水平?！耶?dāng)時當(dāng)著那么多人的面兒，都恨不得刨個坑把自己埋了。人這不就是說你沒水平么?！?/p>

老秦就說：“什么叫有水平？他左飚怎么考上的，你以為我不知道啊？你們那個李德平，就是左達(dá)奮的一條狗，機會主義者！還有臉惡心我?！彼麖澢奈逯笍堥_來，抖著，像要去抓什么，“啊？他左達(dá)奮不張揚，是因為他不好意思！我兒子，憑真本事考的，我憑什么不能跟人說說？他左達(dá)奮有水平？是他覺得無所謂，成天一堆人跟那兒拍他馬屁呢?？伤鳛楫?dāng)?shù)?，他為他兒子吃過什么苦？我辛辛苦苦這么多年，我不跳舞不串門不看電視不打麻將，他能跟我比嗎？我拿著我兒的錄取通知書，大伙說幾句好話，都是誠心誠意的，我這么多年辛辛苦苦做的，大家伙兒都看在眼里呢！這個院里啊，人人提起我老秦都挑大拇指，那說起來都要高看一眼的。你就說西邊那棟樓里頭這個這個……”

但是老左親自來了。一個人來的，夸了紅燈籠，和他們每個人都握了手。老秦說：“還是左飚更有出息！從小到大，人人提起左飚都挑大拇指。這孩子從小就讓人高看一眼。單位里大家都在議論這事呢，那說起來都是左飚考上清華了，秦放也考上了，嗬嗬嗬！”

老左就說：“咳，左飚那就是瞎胡鬧。秦放，你得多幫助他呀?！?/p>

老左走了以后，母親和老秦一致認(rèn)為：領(lǐng)導(dǎo)就是有水平。

那之后就離開學(xué)越來越近了，不知怎么，秦放越來越不安。左飚跟他說，無所謂啊，去哪兒不都是人么。這時他感到左飚開車的背影有點刺眼，不過沒多久就過去了。只是這次比往常略久了一點點。

3 秦放

學(xué)習(xí)好就能成為大人物，那會兒他覺得。大人物就是那種有能力和這個社會展開最公平對話的人。但前提是必須學(xué)習(xí)好。否則別人不服。至少老秦就不服。所以世界奇妙地變小了，比高中還小，那是宿舍、澡堂子、操場、上自習(xí)的四教、十四食堂、選修課的幾座教學(xué)樓那么毬大點兒個地方。那么毬大點兒個地方以外的就都不必要了，于是那些東西的存在就成了虛無。就像爺爺說的，靠本事吃飯，憑良心做人。所以一離校就對外頭的鮮活繁雜感到虛無，結(jié)果總是當(dāng)晚就趕回去。結(jié)果這么過了一陣兒，他發(fā)現(xiàn)有件事不能照爺爺這話辦，因為這事很孫子。那就是“表態(tà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