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劉洧竹

過去是陰冷荒涼的。劉洧竹就站在路口，雙腳深陷于超過一切性幻想總和的沮喪，眺望著冷霧下的荒涼，以及一個在荒涼中掙扎前行的高個兒背影。所以，他欽佩秦放。七年前他對教育體制絕望了，那時秦放大四，他對秦放說，真不想念了，被秦放勸了回去。第二回他找秦放就是三年前。劉洧竹記得那時來招聘，那william略帶謝頂，長風衣，hi我是william，描繪奮斗生活，談理想，說過五十歲就退休寫本書走走看看安靜而睿智地老去。

“腦后的黑板上忽閃忽閃的，你就看吧，你的理想就在那圈光里。”劉洧竹說，“那我就去那兒先干著再說唄。”

鉆過好多層篩子眼兒他不就進了那兒。

“什么都干，什么都不計較，可周圍呀，真是。關鍵什么呀，Jason那人忒貪，叫他老板，其實就是個小主管，你說那種人，他給下頭分配利益的時候他能擺平了嗎？其實對老板都有意見，你說那Jason，手下統(tǒng)共沒三五個人，擺不平，什么能力啊?！?/p>

這時他就想起“這世界上有兩個偉大的戰(zhàn)士，誰也無法戰(zhàn)勝，就是忍耐與時間”，“想通了，無所謂，混唄”，忍耐中到了裁員的時間，他被裁掉了，可怎么都不該輪上他呀。

“那就是我被人整了，我覺得是Jason，那哥們嫉妒我?！眲⒅裾f。

秦放說，來我這兒唄。一年半他被提到部門經(jīng)理。他感覺那兩個偉大的戰(zhàn)士狠狠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服了。公司普遍認為他是秦派的，他覺得這種看法可能對自己發(fā)展不利，不過也無所謂。要趕上時間湊合、地點湊合、遇上的人湊合、情緒也較為湊合，他也會背幾段塞林格，那本書卻絕不再看，也不看任何小說。他平日愛看些稗官野史，諸如“推崇存天理滅人欲的朱熹搞大了兒媳婦的肚子鄭板橋是同性戀列寧和林肯都是梅毒患者修編四庫全書毀掉（篡改）了更多不利于統(tǒng)治的文化典籍無異于一個文化災難滅絕人類數(shù)量最多的人里希特勒僅排第四白起排第三排第一第二的也都是本國人（就不說了）所謂美德無敵的禪讓其實是堯被舜囚禁至死舜被禹流放到九嶷山”。所有正史野史帶給人的樂趣，他歸納起來就一句：與人斗其樂無窮。他對秦放說，我受了十六年的教育，最大的價值就是不相信任何事情，只信自己。秦放就說，行，嗬嗬，行。

現(xiàn)在劉洧竹正坐在左飚的辦公室。又是CKPK，當然——

你忘了，我也是這專業(yè)畢業(yè)的

我知道已經(jīng)實施了。我知道不能改了。從圖紙上看，這就是一隱患。你承不承認

我知道，我知道

現(xiàn)在不是掙不掙錢的事兒，出了事兒公司全得完蛋。你不知道啊

別跟我說不可能出問題。哥們，咱們現(xiàn)在得確保萬無一失

他總算發(fā)泄夠了。劉洧竹看著他又把一張畫滿螺旋的紙撕成一條一條的，然后在新的白紙上慢慢地畫上新的圓圈，一邊慢慢地說，你肯定這樣沒事？然后他又畫了三個，用一個螺旋把它們串在一起。

“肯定沒事。我操?！鼻胤耪f。

于是左飚就靠到椅背上去了，吐著棉絮狀的煙?！白罱穷^怎么樣？”他看著秦放說。

他媽的公子哥兒，就當我不存在一樣，劉洧竹想，把我叫來算怎么回事呀，恁多活還沒干呢，真他媽耽誤事兒。CKPK國際中心是公司最大的項目。有知名記者認為，它能夠代表這個城市，代表這個國家，甚至代表整個亞洲。那是在兩年前，為拿下CKPK，左飚不惜拉上ES公司聯(lián)合競標。East Sino（簡稱ES），誰也說不清楚這家公司怎么回事，莫名其妙的股東，亂七八糟的經(jīng)營項目，耐人尋味的財報，等等。ES公司老板筱強做過公務員，后來下海，后來出國，后來又回國。所以按理說ES算外資企業(yè)，不過老筱喜歡講“要扛起民族資本的大旗”。據(jù)說老筱剛回國那會兒，得知搞世界商業(yè)領袖會議，老筱托了關系，把在門口，但凡進去一外國人就給人遞張名片，正面寫著“世界五百強，中國筱強”，背面是自己的聯(lián)系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