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飚能怎么著我?”劉洧竹揮著手大聲說,“跟以前老同事吃頓便飯就背叛他了?衛(wèi)曙光跟他過不去,又沒跟我過不去,我犯不上得罪人家啊。我又不可能在這兒干一輩子,公司又不是我的,能算我的不就這點兒朋友么。你看見剛才那廠子了吧?我爸還準備在那兒干一輩子呢,還想讓我哥頂他的班?,F(xiàn)在倒好,沒到歲數(shù)就讓回家坐著了。操他媽的。每月除了那點退休金,什么也沒有。廠里那幫王八蛋領導把地賣了,得了多少好處,我們能怎么辦?跟誰說去呀?我跟你說,不是人人都像你們這幫孩子,有這么好的條件!”
火車轟隆隆地開過來,四周被照得透亮,地面震動著,好像馬上就要裂開了。然而一轉眼便過去了。等這么久,只為讓過這么一節(jié)車頭罷了。興許因為和“火車”這概念所暗示出的長度相比實在是短得可憐,打后頭看,那玩意兒肥頭肥腦的,像只逃走的鐵耗子。
“唉你說哪兒去了?!鼻胤耪f。
秦放開過鐵道。再開一段,路燈密起來,人也多了。兩邊都是一個接一個破破爛爛的平房小院,從那些開著的院門望進去,里頭幾乎被簡陋的板房占滿了,那過道恨不能蟑螂也得側個身兒才能擠過去。劉洧竹說:“這都是盼著拆遷呢。你就看這個院,”他羞澀地笑了笑,“這么個屁大點的地兒,戶口能登幾十號人。自己想轍唄。行,你靠邊停車吧。”秦放指著旁邊的院子問:“這兒就你家?”劉洧竹砰地把門甩上,攔住對面的車輛,大聲指揮他調(diào)頭。車轉過彎,壓著路邊的垃圾扎進兩棵楊樹之間,秦放探出車窗,正想和劉洧竹道別,卻發(fā)現(xiàn)他沿著路朝前走了?!澳闳ツ膬喊??”秦放喊。劉洧竹沒回頭,抬高手臂使勁甩動兩下,算作回答,便沿著灰黑色的路面走下去。秦放望見他聳著肩膀走了一段,沒進任何經(jīng)過的院子,直到消失在路燈鋪出的光后面。
再過那段鐵道,秦放沒遇上火車。劉洧竹跟我說啊我最佩服秦放的就是他有自制力老秦說。興許就在他在課桌下翻《十日談》的那個歲數(shù),劉洧竹就戴頂毛線帽,蹬輛破車,包里揣本《了不起的蓋茨比》,就在這條路上,就在排成長隊駛過身邊的重型卡車的隆隆聲中,經(jīng)過尚有人進進出出的那些廠門騎往學校,風里混合了黃沙和煤煙,那時一幢幢煙囪還在以囂張的姿勢向上天噴吐著塵世繁榮的灰燼。我年紀更輕,閱歷更淺的時候。車燈的光像塊淡黃色的橡皮把煤黑色的路擦掉了。小蒸鍋里的鋼絲面,聞著就想吐,每頓飯只有那個。窮啊,你想要什么,什么都沒有。她就揪著那件領角是圓角的黑呢子上衣說,這是你媽的衣服吧。我跟你說不是人人都像你知道什么呀,他想,你以為。誰能同情誰呢。從內(nèi)部發(fā)出的燦爛光輝,那就是現(xiàn)實的精華,永恒而普遍的欠缺,就像總是架在頭頂將塌的屋頂,存在的企圖會變成對存在的仇恨。誰能同情誰呢?手被布條綁在床架上,身上都撓爛了,打我誒打我誒,媽你別喊了,你奶奶傻了。以后跟左飚說話得客氣點,還是該注意點,特別是不能當著。哎呀呀。秦放的圖要重畫 哄笑。什么事兒都由著性子來。她什么事兒都由著性子來。那家伙還是什么事兒都由著性子。他加快速度,把那條路甩到后頭去了。
他回到家快十一點了。他上樓,有人在下樓,轉過角他就看見她了。她就住他樓上,他也不知道她住幾層,這么看四十多歲,有張廚衛(wèi)用品廣告那種女人的臉:不受制于年齡的韻味,好看,卻不給你探究她年輕時模樣的沖動。那條大白熊急匆匆走在她前面,活像個齊腰的雪球。早上他也見過他們,狗沿草木撒尿,那女人看著別處,捏著狗屎袋,頭發(fā)亂得像團草,那時她看上去就老多了。這女人對狗沒親昵的舉動,像狗的熟人。愛爾蘭一女子跟寵物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