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啟超痛責學界
梁啟超為朋友出書作序,寫出的序言篇幅太長,成了另一本書,這本書又回請那位朋友作序——這段學界佳話,早就耳聞,卻只是耳聞。多年里,似乎知道,但知也不清,說也不確。嚴格講,還是不知。直到得見該書,細讀書首三篇序言,又順著蔣方震的名字延伸出的線索去讀《蔣百里傳》,才算大體弄明白了這段掌故。
蔣方震,字百里,是民國初年的總統軍事顧問和保定軍校校長,有“現代兵學第一人”之稱。蔣在軍事理論上是高手,熱心國防建設,文化上的興趣也很濃,主編過《浙江潮》雜志,參加有文學社團,從事新文化運動。
1920年,蔣編寫出《歐洲文藝復興史》一書,請梁啟超作序。梁責無旁貸。這本書的始作俑者正是他自己。
梁、蔣二人早有交往。以年齡論,梁長九歲,蔣視梁為“誼兼師友”。梁卻不肯以師自居,呼蔣為“老朋友”。梁在北京辦的《庸言報》及其主編的《大中華》雜志,凡是關于軍事的論文,都是請蔣執(zhí)筆。1918年底,梁組團出訪歐洲,選各方專家同行,如外交的劉崇杰、工業(yè)的丁文江、政治的張君勱、軍事的蔣百里、經濟的徐新六等。
這次歐洲游歷為期一年,他們似有“天降大任”之感,在出發(fā)前的一天晚上作竟夜談。言語間,指點江山,激揚文字,反思過往,規(guī)劃未來,決意從此告別官場,致力于文化教育事業(yè)。梁在后來著述的《歐游心影錄》中記錄當晚的情景道:“是晚我們和張東蓀、黃溯初談了一個通宵,著實將從前迷夢的政治活動懺悔一番,相約以后決然舍棄,要從思想界盡些微力。這一席話要算我們朋輩中換了一個新生命了。”
在巴黎期間,梁對歐洲文藝復興的歷史大感興趣,自己出題目,請法國名流逐一講解,并囑蔣作記錄。后又囑蔣把記錄的資料整理成《歐洲文藝復興史》一書,作為“共學會叢書”之一,由商務印書館出版。這便是蔣請梁作序的來由。
梁一向視自身所處的時期為“文化昂進之時代”,把清朝的學術發(fā)展看作“中國的文藝復興時代”。既為蔣著作序,“覺泛泛為一序,無以益其善美,計不如取吾史中類似之時代相印證焉,庶可以校彼我之短長而自淬厲也”。于是,梁蕩開思路,縱其史筆,概論中國近三百年學術歷史流變。半月之間,寫出洋洋灑灑三十三節(jié)文字。文中貫穿的一瀉萬里之勢,讓人想到“醒時兀兀醉千首,應是鴻蒙借君手”的狀態(tài)。
待序文收筆,梁發(fā)現自己寫出的文字已經與蔣著的篇幅相當。他覺得“天下古今,固無此等序文。脫稿后,只得對于蔣書,宣告獨立矣”。本來約定的一篇序言,生生被梁寫成了一本書。原定序文,只有另寫。
梁原來就有寫《中國學術史》的宏愿,打算分成五部來寫:先秦學術、兩漢六朝經學及魏晉玄學、隋唐佛學、宋明理學和清代學術。這篇“宣告獨立”的長序,從內容上看,應屬于原設想中的第五部,即《清代學術史》。但在動筆之初,梁沒有獨立著書的想法,所以,雖可以成書,體例上卻有諸多不愜意處。梁覺得史書不能如此簡陋,卻又懶得改動,因為這個緣故,出版時定名為《清代學術概論》,封面的書名旁邊加括號說明系其“中國學術史第五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