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表示聽不懂,他想了想,復又耐心地對我談及和氏璧的典故?!爸励P凰無寶不落嗎?”
“傳說,和氏璧的發(fā)現(xiàn)是因為卞和見到一只鳳凰棲息一塊青石之上。常人眼里,那就是一塊普通的石頭,誰都不知道那里頭裝著玉?!?/p>
這種變相夸我的話,十分露骨,我當下便有些赧然,不好意思地問他:“那…鳳凰是誰?”
他唇畔笑意漸盛,指了指我的心口?!皢柲阊??!?/p>
我忽而一窒,抬頭從他幽深的瞳孔里發(fā)現(xiàn)那個小小的自我,偽裝至今的堅強霎那如頑冰遇火,化成淚水,奪眶而出。
他頓時慌了神,一改往日的氣定神閑,亦不見飲酒時作樂時的恣意風流,反倒像個孩子,對我匆匆撂下一句‘你等著’便跑開了。
再回來時,手里捧著一樣東西,塞進我懷里,道:“你瞧瞧?!本褂袔追朱?/p>
我抹了把眼淚,看到手心里握著的竟是我朝思暮想的海棠花銅鏡。
他靜靜站在身前,眉如遠山,嘴角微彎,噙著一株淡淡笑意,恰似海棠花初綻。我對上他的眼眸,一時間仿佛受了蠱惑,撲上去摟住他脖子,哽咽道:“你為什么對我這么好。”
他彎起眼角,含笑輕輕拍了拍我的背,似在哄孩子一般。
我抹干了眼淚:“小伙計,我給你漲工錢好不好?”
他稍愣,片刻點頭道:“好?!?/p>
我往他胸口蹭了蹭,問了一個十分嚴肅,認真的問題?!靶』镉嫞疑砩隙际撬哪锏南茨_水,你為何不嫌我臟呢?”
他嘴角的笑頓時僵住…
是夜,我將自己收拾妥帖,半坐半臥靠在窗前,玉簪花的香味透過窗欞的縫隙鉆進來,清清淡淡。月色照得地堂如水剔透,寧謐無邪。撲翅的幾聲輕響,夜里聽來格外清脆,我打開窗,放小白鴿進來。它忙不迭一躍而入,累得趴在我手邊。
喪彪本乖乖的在我床下打地鋪,呼呼大睡,此刻卻突然炸毛,死死盯住那只小白鴿,齜牙咧嘴。小白鴿也是傲氣,明明累極,卻還硬挺著發(fā)抖的小身子咕咕兩下。
我摸了把喪彪的腦袋,示意它噤聲,跟著打開白鴿腳上的紙箋,上頭端端正正的寫著:總角之約,青梅竹馬,鶯儔燕侶。蒼顏白發(fā)。待此事了結,我們便成親。不要怨我,可好?
除此以外,還有一粒水玉珠,在熒熒月輝下流轉著微弱的光。
此前大理寺曾截獲一些密報,說坊間有人利用《大云經(jīng)》傳遞謀反的消息,幾經(jīng)周折,薛煜琛終于查到源頭乃是出自于平州?;实勖髅嫔习幢粍樱车乩飫t授意薛煜琛不動聲色的接近謀反核心。而他作為大覃的朝臣,食君之祿,擔君之憂,出賣色相,來一招‘美男計’實在是小事一樁。況且,為國捐軀這樣的壯舉將來必定能平步青云。聰明的薛大人以為當我看到他與白雅問招搖過市必定會大動肝火,是以一早十分有預見性的向我報備了,并且還時不時提醒我去讀女戒女訓,要我賢良淑德,理解他在其位,謀其事,有不得已的苦衷。我只能故作大度的表示諒解。而他偷偷的傳紙條給我,一則是為了安慰一下我受傷的心靈,另一則,恐怕是因為與小伙計打了照面,要堅定一下我不能背棄他的心。
呵!我怎么能不明白呢?!
小白和喪彪還在對峙著,各自護主,等待著我的決定。無邊的天幕仿佛被一塊碩大黑布籠罩,密不透風,令我心頭悶悶的,找不到發(fā)泄的出口。指尖觸摸到珠石的冰涼,再看到桌角的海棠花銅鏡,久久都無法入睡。
一道銀光如長槍大戟從虛空刺入人間,瓢潑大雨應聲而至。我不放心崩塌過的屋頂,遂起身趕到樓下張望一眼,果然不出所料,原先那個大洞經(jīng)不起風吹雨打,瓦片碎了一地,夾帶著雨水,骯臟泥濘。我點了油燈,用手攏起,慢慢靠近,燭火里,小伙計正站在一張凳子上,雨水將他里里外外澆了個透。
他低頭看了我一眼,對著我的裙角皺眉?!澳阆壬蠘侨グ?,當心站這里也淋著…”
我咬了咬唇:“你別弄了,由它去吧,剛剛傷好些,仔細著涼…”
他笑:“馬上就好了,真的。”
我一跺腳:“叫你別弄了嘛…”
他稍愣,隨即跳下凳子,渾身濕嗒嗒地站在我跟前。
我小跑步拿來一塊毯巾,將之蓋在他頭頂上,大力的揉,越揉越高興,繼而自己無恥的咯咯咯笑起來。
他頭發(fā)被揉得不成樣子,凌亂而蓬松,眼珠卻亮的不像話,似暗夜里忽爍的螢火。我怔怔地望著,心里突然有只貓爪子在撓。這感覺叫我既歡喜,又不歡喜。憑什么他才來我們家沒多久,在我心里的地位就幾乎要超越喪彪。雖然喪彪是只狗,可是狗狗也有尊嚴。
外頭雨還在下,嘈嘈切切,我猛然想起小伙計當初正是被一場雷雨送來的,而今,這樣一個夜里,是否也是他離去的時候?
一思及此,頓時如鯁在喉。他不知我的心思,伸出手貼著我的眼角撫了一圈,狐疑道:“怎么眼眶又紅了?方才還好好的,最近總是又哭又笑的,傻不傻?!”
我強打起精神,佯裝若無其事的回屋,關門。
于長夜枯坐,手里拽著鏡子,拿起來就怎么也舍不得放下,一坐便坐到天亮。小白鴿焦急的等待著我的回復,我打開那張紙條,心中反復默念著這世上最甜蜜的情話,最堅貞的誓言,然而心中只有不安與煩悶。
四娘說,選你喜歡的…
小伙計說,問你的心,究竟誰是鳳凰…
可我真的有選擇嗎?
喪彪陪了我一夜,將我的樣子盡收眼底,大約知道會是什么樣的結果,此時湊過來,往我腳邊蹭了蹭,輕輕地哀鳴。我摸了摸它的腦袋,強顏歡笑道。“天下無不散的宴席嘛!”
“你很喜歡他對不對?我知道你很喜歡他,我知道…”
不知從哪里滑落一滴水珠,滴到紙上,暈染了墨跡。我推開窗,只是外面的雨早就停了,只有濕漉漉的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