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營房村,我停下車來察看其中一段光禿禿的城墻,一個叫王國安(音譯)的農(nóng)民在路上遇到了我。“我小的時候,外形好看多了,”他說,“‘文革’中毀了很多。”
他說的,是1966年至1976年的那場政治運動。在那場運動中,毛澤東支持中國人民向傳統(tǒng)的和“封建的”事物發(fā)起進攻。長城的好些段落就是在這個時期遭到毀壞的,王國安還記得,營房村的有些村民拆毀當?shù)氐姆烙な?,把其中的材料用于別的建設項目。
他帶著我去他家后院,那里堆放的一摞摞舊城墻磚足有一米多高。“這些都是從長城上取下來的,”他說,“根據(jù)灰漿你就看得出來——過去他們就用這種灰漿。這是從村里一個很高大的城臺上取下來的。”
我問是否還有人在摧殘那個防御工事,他搖了搖頭。“政府再也不讓干了,”他說,“這些墻磚最先是在四十年前取下來的。先用來蓋房子,房子最近塌了。如果要修點別的什么,還用得著。”
在這些人口密集的地方,一切都是潛在的資源。河北的大小跟華盛頓州差不多,但人口是它的十一倍——總共有六千八百萬之多。山坡被開墾成梯級臺地,用來種莊稼;公路用來晾曬農(nóng)作物;路過的車輛則充當脫粒機的雙重角色。如果有取得到的墻磚,當然要利用,有時候還得用過一次再一次。體格健壯的人也有兩種日子要過——在農(nóng)田里勞作一段時間,然后涌入城市,跟隨建筑隊做活,修筑道路,或者在工廠的流水線上勞作。在一張名片上,我看見過列出最多的工種數(shù)是二十七種。那是在山西,就在跟河北交界的邊上,一場葬禮上,我遇到了這個人。
在這一帶,即便是葬禮,也呈現(xiàn)出熙熙攘攘的景象。開車穿越北方的途中,我一路上都會因大大小小的儀式而停下車來。儀式就在公路上舉行,跟脫粒一樣,是大家的事情。通常情況下,葬禮過后就是吃飯,有些人會邀請我加入他們的宴席行列。開車穿越河北和山西的途中,我一路上碰到一個個的葬禮,事實上,有人靠這個行當吃飯——無盡的自駕旅途中,每停車一次,就代表著某個人的人生終點。在新榮,我碰到了一個名叫魏福(音譯)的人和他的老婆,他們的專長就是在葬禮上演出傳統(tǒng)晉劇。他們開著一輛破舊的北京牌卡車,為了演出方便,卡車的車廂進行了改裝。在新榮,他們把卡車停在一條主路上,拉起手剎,去掉車廂攔板,支起一個雨棚,架起兩只大大的百威音箱。不到半小時,他們搭起了舞臺,數(shù)百人在大街上聚集在了他們周圍。那是一場長達七天的法事,比一般的法事要光鮮,因為死者曾經(jīng)是整個新榮最大的一家店鋪的老板。店鋪名叫欣源商店,他的家人把死者的棺木安放在商店的入口處。哪怕是死了,他仍舊在好好地打理著他的生意——街上的人群磕碰著擠進商店,買上一些零食,邊聽晉劇,邊吃零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