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毒已經(jīng)深入骨髓,沒有辦法戒掉。就讓毒液再深一些,流遍我身軀的每個角落。就讓毒液流遍你全身的每個角落,那么也讓罌粟在我身軀里瘋狂地猛長吧?!?/p>
罌粟瘋長。毒液浸遍全身。
兩片唇撬開牙齒纏繞著。
身后是江上蒙蒙霧氣,梧桐葉被雨水打得滴滴答答響,荷葉伸開了懷抱鋪展在江面。
癡纏的兩個身軀,在一夜瘋狂之后緊緊依偎。
周鵬轉(zhuǎn)過身去,發(fā)現(xiàn)淚已潸然,心一點一點地死去。
“我不會背叛,也不允許背叛。我恨爸爸?!泵窌缘脑挿路疬€在耳邊,面對面對他說,笑著對他說,“我不會背叛,我不會背叛?!?/p>
淚流了出來,他把頭埋在膝蓋上,手上全是淚水。愛一個人,愛到要給她未來,愛到可以忍受長達一年的分別,不是為了什么破事業(yè),只是為了讓她過得好一點。
錯了嗎?
也許男人不應(yīng)該流淚,尤其不該為愛情流淚。但是周鵬控制不住,想要宣泄。從梅曉八歲那年,站在他面前睜大雙眼望著他,充滿了渴望。
“哥哥,沒人陪我玩。”她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那,十二點的陽光照在她臉上,稚嫩的臉上有著倔強的渴望。
你拍一,我拍一,一個小孩坐飛機。
你拍二,我拍二,兩個小孩丟手絹。
你拍三,我拍三,三個小孩來搬磚。
你拍四,我拍四,四個小孩寫大字。
……
游戲仿佛還在昨天,手掌相抵的溫度,這輩子大概也不會忘掉。他后來才知道,那一年她媽媽去世,舅舅第二天就要把她送到福利院去。
她渴望的眼睛望著他說:“周鵬哥哥,我不想去福利院,我想要爸爸要媽媽,我想要回自己家?!?/p>
那一年她才八歲。八歲的小女孩滿眼淚花無比渴望地向他求助,小小的他只是覺得心里難受。回家求媽媽收養(yǎng)她,寧愿被媽媽打,為了她一整天不吃飯,不和最愛他的媽媽講話,直到媽媽妥協(xié)了。
從八歲的第一眼一直到現(xiàn)在,也有二十年了。為何你可以輕易違背誓言?為何你可以輕易轉(zhuǎn)身?
周鵬沒有答案。
婆娑的樹影晃來晃去,刮過來的不是涼風(fēng),吹不開他緊皺的眉頭,清涼不了他皺皺巴巴傷痕累累的心。
因為她心中的害怕,害怕感情不穩(wěn)定,害怕背叛,害怕沒有安全感,所以周鵬去追求她的安全感了,他要武裝自己,武裝到強大了,就足以保護她了。
可是物是人非了。
早晨的光透過落地窗照在她臉上,她看到身邊熟睡的秦冉,那么陌生,這一切似乎不該是她的。躡手躡腳拎著鞋子準備逃跑,卻怎么也打不開門,又不敢動作太大,緊張出了一身汗,恨不得拿把斧頭把鎖敲爛。忽然背后伸出一雙手將她環(huán)住。
“想逃跑嗎?”他的下巴蹭著她的頭發(fā),撒嬌般身體晃來晃去。
她不知道該說什么,更加使勁地摳著那把鎖,急著想逃出去,手指敲得鎖把叮當叮當響,還是弄不開。
“什么破鎖?”她罵了一句。
他在背后笑彎了腰。
她轉(zhuǎn)過身,怒視他,他笑得更厲害了。
從秦冉的房子里出來,她拒絕了他送她回去的請求。這一切發(fā)生得太快,只要一想到周鵬,她就頭疼欲裂。
梅曉沒打車,一個人先走了一段路,漫無目的,卻也不知道究竟要去哪兒。拿出手機,想撥給周鵬,又不知道該說些什么。翻著電話記錄,從昨天到現(xiàn)在,周鵬竟然連一個電話都沒有打來??墒亲蛱熘荠i明明說好接她搬家,兩個人一起去北京的。
他看到秦冉了?還是他后悔帶她一起走?
梅曉害怕起來,心里極度矛盾,害怕周鵬不要她了,又害怕周鵬把她帶走。
“我不跟你玩。”
路邊,一個小男孩對身后的小女孩吐吐舌頭,做了個鬼臉。小女孩哭了。
“我想跟你們玩?!毙∨⒁е种讣祝赡鄣穆曇羝砬笾鴼g快的小伙伴。
“不跟她玩,她沒有爸爸?!币粋€胖胖的小男孩對同伴說。
“她沒有爸爸,梅曉沒有爸爸?!彼性谕嫣礁竦男∨笥寻l(fā)出稚嫩的嘲笑。
瘦弱的她撿了一塊石頭,朝小胖子的頭扔過去,偏了。胖子過來把她推倒,很輕而易舉。她的頭起了包,她沒哭,抓住胖子的手撕咬起來,小胖子哭了。
“你沒種,男子漢還哭?!彼粝乱痪湓挕?/p>
其他小伙伴過來圍著她打,小小的拳頭砸在身上,還是痛。她不哭,那些小朋友嘴里說著“看你哭不哭,看你哭不哭……”
一個大哥哥來了,才攆走了那群壞孩子。
梅曉想到第一次遇見周鵬的時候,那時也沒有小伙伴跟她玩。她的記憶里只有周鵬,也唯有周鵬。
媽媽走了,她要被送進福利院,不能再讀書了。最后一次徘徊在學(xué)校的操場,她又一次看到了救她的大哥哥,陽光下他奔跑的速度像一匹駿馬,充滿了力量和安全。
“哥哥,沒有人陪我玩。”
所有的小伙伴都排斥她,她已經(jīng)害怕了邀請,害怕拒絕。周鵬朝身后的球隊揮了揮手,拉著她玩起了拍手游戲。
她進了福利院,是周鵬吵著父母一定要把她領(lǐng)出來,禁不住軟磨硬泡,周鵬父母去了福利院,見到了梅曉。
小小的模樣出落如錦城的芙蓉,嬌羞可人。
但是他們沒有領(lǐng)養(yǎng)她,而是把她送到一所寄宿學(xué)校,長期寄宿,不需要回家,也無家可歸。
周鵬每個月都去看她,從小學(xué)到大學(xué)畢業(yè)。為了她考學(xué),他可以陪她復(fù)習(xí)功課,放棄期末考試,不惜掛科,幫她度過高考前那段艱苦歲月。
梅曉唯一的親人,除了周鵬大抵沒有別人了。
親人。直到遇到秦冉她才知道對周鵬一直是哥哥般的親情,她不能傷害她唯一的親人,想到這里,梅曉拿出電話,撥出一連串號碼,聽到的卻是“你撥打的用戶不存在”。她以為撥錯號碼了,再撥仍然提示不存在,冷冰冰的機器聲似乎把她和他隔絕開了。
當她跑到周鵬公司,卻得到一個驚人的消息:周鵬已調(diào)職走了。
他切斷了一切和她有關(guān)的聯(lián)系,他第一次真正地放棄了她。梅曉害怕了,她拉著行李就往車站跑,他不能一個人走,不能。
他走了,這個地方就真的不是家了。沒有爸爸媽媽,沒有哥哥了。
排了很長的隊,售票員問她:“到哪?”她卻不知道該去哪里,茫茫人海,偌大的城市,她又去哪里尋一個有意躲避她的人呢?
又一次無家可歸。八歲的時候她沒哭,只是這一次她哭了,堅強不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