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轉(zhuǎn)暖,丘靈幫著收藏冬衣。
劉自桐坐在椅子上看少女纖細(xì)的手臂聚精會神地操作,丘靈秀麗的面孔在這年余拉長變尖,雙眼更加大,頭發(fā)愈發(fā)濃密,看上去,十足一個小美人。
劉自桐輕輕說:“美媽生美女,你生母一定很漂亮?!?/p>
丘靈自口袋里掏出皮夾子,翻出一張小照片給她看。
彩照已經(jīng)褪色,但是相片中的丘雯嵐堪稱風(fēng)姿綽約。
劉自桐也取出一張舊照片給丘靈看。
那是她與蔣子紹的合照,那年大概他們剛結(jié)婚。她清秀,他英俊,雖似姐弟,看上去卻十分舒服。
“老了。”劉自桐語氣悲哀。
丘靈連忙說:“不,你還年輕?!?/p>
“一個女人若果有事業(yè)有家庭,那么,五十多歲,還真的不老,大可與伴侶游山玩水,同老友談天說地??墒悄憧次?,這大半生都在掙扎,真累了?!?/p>
丘靈放下衣物,過去握住養(yǎng)母的手,她有不祥之兆。
劉自桐抬起頭,心靈飛出去老遠(yuǎn)老遠(yuǎn)。
她輕輕說:“懊悔嗎,是,如果給我從頭開始,我一定會躲開蔣子紹。”
丘靈詫異:“但是你們那樣相愛……”
“走上這條不歸路,只得一直捱下去。噓,千萬不要讓他知道,否則會傷透他的心?!?/p>
丘靈把一只手指放在嘴唇上。
“我一有空就想:當(dāng)年我已在修讀博士論文,不久可升到大學(xué)教書,如果不是為著這件事,我可實踐自己理想。但是這些日子,為著照顧子紹,為著一 小店,志氣都埋葬在生活里。”
丘靈蹲在她膝旁:“不,不?!彼恢鯓影参克?。
“母親去世,我都沒有回去奔喪,我失去了所有?!?/p>
聲音漸漸低下去。
“我們兩人,犧牲實在太多?!?/p>
丘靈惻然。
“此刻健康又成問題,你一來,就成為小管家似,那樣勞碌,抱歉我沒有好好照顧你?!?/p>
“你已經(jīng)做到最好?!?/p>
她握住丘靈的手:“抓緊護照,那是一重身份,也是我唯一給你的禮物。”
“你累了,休息一會吧?!?/p>
“不,丘靈,陪我說話?!?/p>
她與丘雯嵐一樣,在人生路上,不知怎地,走入暗叉小路,付出沉重代價。
“睡著了真不想醒來,”她喃喃地說,“我是一個勞苦擔(dān)重?fù)?dān)的人?!?/p>
丘靈扶她進房休息。
正在洗衣房忙,忽然有人叫她,丘靈猛地一抬頭,吃驚了,退后兩步,她看到一件花襯衫。
“丘靈,我去配了藥回來,請依時給自桐服食。”
原來是蔣子紹,他怎么會有一件這樣的襯衫,從來未見過,嚇壞了丘靈。
“是,是……”
“收銀機里的現(xiàn)金,我拿來做開銷了?!?/p>
“我明白。”
他走開了,丘靈松口氣。
有人怕蟑螂,有人怕黑,有人怕窮,丘靈最怕花襯衫。
那天傍晚,丘靈心血來潮,忽然找出一個電話號碼,試著打過去,很幸運,那邊立刻有人來接。
“我找姚佑潔小姐?!?/p>
“我正是,哪一位?”
“姚小姐,不知你是否記得我,一次在飛機上相識,我叫丘靈。”
她立刻答:“是一個大眼睛的孤兒,對不對?”
“姚小姐真好記性?!?/p>
“有一年沒見了?!甭曇粲焉?,充滿笑意。
“姚小姐真清楚?!?/p>
“生活怎么樣?”
“本來尚可,但是最近發(fā)生了一些事,想找姚小姐給點意見。”
“你愿意與我見面嗎?”
丘靈答:“隨時都可以?!?/p>
“明日下午三時,在歌劇院正門廣場見面吧。”
丘靈央求伊分送她,兩個少年提早一小時離開課室,并且請麥沖先生先看著店。
姚小姐十分準(zhǔn)時,已在廣場等候,穿著航空公司制服,看樣子很快要出差。
她沒把丘靈認(rèn)出來,愣半晌,才說:“你長高了許多,大人一樣,像個時裝模特兒?!?/p>
姚小姐找到一間商場咖啡店。三人坐下,丘靈知道事不宜遲,把她的遭遇簡單扼要地講一遍。
姚佑潔面色越聽越沉重。
丘靈說:“最近,收銀機里的現(xiàn)款時被提走,辦貨、開銷,都成了問題?!?/p>
姚佑潔說:“你尚未成年,法律不允你長時間做沉重工作,他們犯規(guī)?!?/p>
丘靈輕輕說:“這倒不要緊?!?/p>
“親友未曾來探訪過你?”
丘靈搖搖頭:“我孑然一人?!?/p>
“最近生活費用從何而來?”
丘靈微笑:“我有點私蓄,提出來應(yīng)急?!?/p>
姚佑潔大為意外,隨即說:“你是孤兒,你應(yīng)小心?!?/p>
丘靈說:“我想知道,如果養(yǎng)母去世,我該怎么辦?!?/p>
姚佑潔惻然:“你覺得那位可憐的太太不行了嗎?”
丘靈輕聲答:“她求生意欲極低?!?/p>
“我相熟律師替你問一下?!?/p>
丘靈低頭:“他們其實待我不錯,不打不罵,又給書讀,是我自己沒福氣?!?/p>
“人總得為自己打算?!?/p>
她們在談大事,伊分麥沖聽不懂,走到商場一間體育用品公司看新款球鞋。
“那是你朋友?”
“是同學(xué),也是鄰居。”
姚佑潔笑笑,這種鄉(xiāng)鎮(zhèn)青年,像是少長了半扇腦似的,憨態(tài)畢露,哪里會得丘靈喜歡?
“不怕,大家是華裔,我會盡量幫你忙?!?/p>
分手后,伊分送丘靈回家,到了門口,她把一包禮物送給他。
伊分奇問:“這是什么?”
“拆開看看?!?/p>
“哎呀,正是我想要的球鞋,你怎么知道,嗄,你怎么知道?”
其實他的鼻子都貼在櫥窗上了,路人皆知。
他看著丘靈:“你看上去十分憂慮,告訴我為什么?!?/p>
“我養(yǎng)母病重?!?/p>
樓上,蔣子紹倒在沙發(fā)上,地上都是酒瓶,爛醉如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