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大概是兩個月前的事了,照理京里早就派人去案發(fā)地復(fù)查過,竟然到現(xiàn)在還沒查出個所以然來,也不能怨蘇州刺史衙門無能了。
“我……”犯人在濃香的折磨下使勁兒吞了下口水,到底還是硬硬地道,“我沒殺我媳婦!”
“好吧?!?/p>
那文官毫不動氣,只略帶遺憾地笑了一下,重新拿起筷子,從翻滾的湯中撈出一撮羊肉,在碗中的料汁里滾了滾,送進嘴里悠悠地嚼了起來。
那人長得文雅,吃相也文雅,尤其微微瞇眼細細咀嚼的時候,好像正在享受什么千金難得的珍饈美饌一樣,把原本被牢中惡臭攪得胃里直翻的冷月也給生生看餓了,那許久沒沾過葷腥的犯人更是看得兩眼發(fā)直,來不及吞咽的口水順著嘴角直往下淌,狼狽得一塌糊涂。
那文官如作詩一般安靜優(yōu)雅地吃著,突然目光一揚,冷不丁地問了一句:“你媳婦怎么死的?”
“我用瓷……”犯人剛鬼使神差地吐出三個字,忽然一個激靈晃過神來,忙道,“我沒殺我媳婦!我媳婦不是我殺的!”
冷月眉心一動,瓷?
瓷字打頭能割人喉嚨的,難不成是瓷器摔開的碎片?
文官卻像是沒聽到這個字似的,再次略帶遺憾地笑了一下,又往嘴里送了一筷子羊肉,細嚼之下輕嘆出聲。
“唔……好吃?!?/p>
這一聲發(fā)自內(nèi)心的輕嘆比多少句精于辭工的贊美都容易惹人感同身受,犯人就像被刺猬戳著屁股似的,怎么也穩(wěn)不住了。
“我……我什么都不知道!你放我出去!”
文官兀自享用著碗里的佳肴,聽若罔聞:“嗯……湯味夠濃了,可以下點豆腐了?!?/p>
“你放我出去!”
文官悠悠地把筷子擔(dān)在碗上,騰出手倒下半盤豆腐,擱下豆腐盤子又端起一盤魚片,猶豫了一下,還是放了回去:“魚片再晚些下鍋吧,片得這么薄,一過水就可以吃了?!?/p>
“讓我出去!”
文官又拿起筷子在湯里撈了撈:“哎,該吃百葉了,再不吃就要煮化了。”
“讓我出去!”
文官把一片百葉送進口中:“你媳婦是怎么死的?”
“我用瓷片割……”
犯人話沒說完,猛然醒過神來,戛然而止,卻顯然已經(jīng)遲了。
還真是瓷片。
冷月幾不可察地皺了下眉頭。她記得案發(fā)地是在一個巴掌大的小村里,就是把整個村子翻個底朝天也不是什么難事,怎么會遲遲搜不到一塊與傷口形狀吻合的瓷片呢?
“說吧,”文官溫文爾雅地嚼著,不緊不慢地道,“說完才能讓你離開這兒?!?/p>
“我……”犯人猶豫了一下,到底在這人再次把筷子伸進鍋里的時候破罐子破摔了,“我發(fā)現(xiàn)那賤人背著我偷漢子,她……她還反過來罵我!我一氣之下摔了個瓷碗,拿瓷片抹了她脖子……我,我就是想讓她閉嘴別說了,誰曉得……”
文官這才放下碗筷,從身后拿出備好的紙筆,一改剛才的不疾不徐,一陣筆走龍蛇,眨眼工夫就把這些話錄到了紙上。寫罷,他又問道:“碎瓷片藏在哪兒了?”
“拿蒜臼子搗碎撒雞窩里了……”
文官筆鋒一頓:“雞窩?”
“是,是雞窩……大人不養(yǎng)雞估計不知道,雞吃完食老是愛叼點小石子啥的磨磨食,我家那十幾只雞一宿就給叼干凈了……我這都是實話,不信您找只雞試試!”
案子越大越難,前去查案的官員品級就越高,對養(yǎng)雞這種粗活有所了解的可能性就越小,難怪折騰到現(xiàn)在都找不出個所以然了……
冷月有點同情地看著牢中幾近崩潰的犯人,安王爺早先頒下禁止各衙門刑訊逼供的嚴令時,應(yīng)該沒想過把當(dāng)著犯人的面吃火鍋這條算在內(nèi)吧……
不過如今看來,跟這條比起來,打板子抽鞭子那些簡直算不得什么了。
文官沒再多問,再次飛快地記完,站起身來大步走到牢房門口,把記好口供的紙頁往外面獄卒的手里一塞,吩咐他們帶犯人去畫押,之后才好像剛剛留意到站在外面的冷月,微微一怔,和氣地點了個頭。
冷月還沒來得及點頭回禮,這人卻倏地從她眼前掠走了,速度之快,冷月只看到了一團一晃而過的暗紅色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