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出關》 四(4)

出關 作者:李鏡


顯然,從馬成義口中喊出來的“弟兄們”三個字成了引爆的導火索,大家忘記了事先的約定,情緒又沖動起來。事后想一想,在殘暴的馬家軍面前,我們確實很難保持克制。想想,我們在河西走廊的大戈壁上流的那么多血,那是被馬家軍奪去的兩萬紅軍的生命!他們,才是我們的兄弟!

殘酷的廝殺就在昨天,那血染的晚霞還在我們眼前飄動,血染的芨芨草還在撩撥著我們的心旌。血,血,血,那從漫長的河西走廊一直流淌到祁連山腹地的熱血——那些血,讓我們牢牢地記住了我們的兄弟!

而你們,你們是什么?是奪走了我們無數(shù)兄弟的劊子手!是天良喪盡的惡魔!

在我們用叫喊抗議的時候,馬成義呆呆地站在那里,他的臉上沒有出現(xiàn)昨天見過的那種獰笑,甚至顯得十分平靜。看來,對眼前這樣的局面他是有精神準備的。此時,我忽然想起了他在喊出“弟兄們”這三個字前的那種表情——他的嘴幾次張合,卻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音。直到此時,我才恍然大悟,那是他為喊出這三個字進行的預演;或者說,那是他在為喊出這三個字積蓄力量。

他明白“弟兄們”這三個字的分量。想到這一點,我對他又加深了一層認識,他雖然打過那么多大大小小的仗,然而絕不是一介赳赳武夫。他并不魯莽。

站在隊列旁邊的那些營連長們,一個個氣鼓了臉,臉色一陣變白,一陣變青,手按在槍把上,兩眼直定定地看著馬成義。副團長馬輝清了一下嗓子,準備向我們講話,被馬成義揮了一下手,制止了。

騷動了一陣,我們慢慢安靜下來。

馬成義依然平靜地站在那里,看不出一點兒慍怒。

場上完全安靜了,只剩下“嗚——嗚——”的風聲。太陽升高了,西邊的月亮還沒有完全墜落,淡淡的,像一抹輕盈的云彩。

這時候,馬成義又很重地咳嗽了一下——相處一段時間后,我們發(fā)現(xiàn)“咳嗽”是他在當眾講話前的習慣——之后,他鼓足力氣又喊了一聲:

“弟兄們——”

我們愣怔一下,都驚呆了。

這太出乎我們的意料了!

剛才的騷動就是因為他喊出的這幾個字引起的,怎么現(xiàn)在又來了?他就不怕再一次炸窩嗎?雖然我們這些戰(zhàn)俘喊幾句口號,罵一陣也奈何不了他什么,但現(xiàn)在在我們面前,他畢竟是居高臨下的“長官”。再說,當場還有他的那么多部下,他就不怕我們這些“共匪”“紅鬼”再給他難看,當著他的下屬,他不怕下不來臺嗎?

他的眼睛突然間也睜大了,閃出一絲震驚——顯然,我們的這種沉默也是在他意料之外的。這么說來,在他再次說出“弟兄們”這幾個字的時候,他是打算再接受我們一次“抗議”的。

也許,還會有第三次,第四次……

此時,我又看到了他的執(zhí)拗。

那種驚異的神色在他的眼睛里只閃現(xiàn)了極短的時間,見我們沒有立即作出反應,他的嘴邊溢出了一絲笑意,眼睛也顯得明亮起來,他又咳嗽一聲,又喊了一聲“弟兄們”!為了不讓我們再次打斷他,接下來的話他說得快了起來:“剛才你們罵我,我都聽見了,你們心里咋想的,我也能猜到。也難怪你們哩,前些日子,咱們兩家還在白刀子進紅刀子出地打哩,我馬成義也和你們干過仗。這才過去沒幾天,兩邊的眼睛還都紅著呢,眼下,我又和你們稱兄道弟起來,你們肯定不買我這個賬。但是,從今往后,咱們要在一個鍋里攪勺子哩,要在一個隊伍里打狗日的日本人哩……”

馬成義說到這里,又被一片嘈雜聲打斷了:

“打日本?哄三歲的娃兒呢!”

“在一個隊伍里,讓我們也姓馬?”

“媽的,大白天說夢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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