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那張紙隔著炕桌伸到我跟前,神色莊重地說:“張角,你看看這個。”
我接過那張紙,打開,幾行清秀的柳體小楷出現(xiàn)在我的眼前:
本人陳玫,紅軍戰(zhàn)士,梨園口戰(zhàn)敗被俘,被逼與馬步旗成親,然信念所致,至今夫妻仍只有空名。今馬步旗出關抗日,見其慷慨激昂,心為所動。大敵當前,舉國同仇。值此馬步旗出征之際,陳玫立愿:馬步旗若能在前線奮勇殺寇,為國立功,陳玫愿等十年八載,直至蕩盡倭寇;若在抗日前線為國捐軀,陳玫愿終身守節(jié);若叛國降敵,消息傳來之日,便是陳玫心死身亡之時。
立據(jù)人陳玫
于馬步旗出征前夕
這幾行字我一連看了兩三遍。此時,那一個個清秀的小楷在我眼中變了一簇簇跳動的火苗,我的心被它們點燃了。
我從那張紙上抬起頭的時候,看見馬步旗已經(jīng)淚流滿面。
見我看完了那紙條,馬步旗趕緊用袖子抹了把臉,把紙條拿過來,又小心翼翼地照原樣摺好,放進羊皮袋里,然后裝進了貼身的衣服里。這時,他才問我:“看了?咋樣?”
我說:“奇女子!烈女子!”
“你說,有這樣的女人在家里等你,你能不想么?你能丟心得下么?”
我誠懇地點了點頭。
他又說:“有這樣的老婆,我一輩子不白活了!”說這話時,他的眼圈又紅了,“你也看了,她說她等我呢,十年八載都等呢,下來就看我的了。我不能讓她白等,你說,是么?”
我又誠懇地點了一下頭。
他又說:“那是她在我離開西寧的頭一天夜里寫下的?!闭f到這兒,他的臉上又顯出一些尷尬,“那天夜里,我還不死心,跑到她睡覺的西廂房,纏她,她死活不肯。我說我就要出關打日本了,也許這輩子再也見不上了。她聽我這么一說,愣了好一會,問:‘你要打日本?’我說:‘是哩,明天就走。’她又問:‘你敢打日本?’我說:‘怕他日本個,不就是喝狼奶長大的么?甭說喝狼奶了,老子連狼都打過不下十五六只呢!’我說完這句話,她又愣了好一會,然后叫我拿紙拿筆,她就寫了這張條子?!?/p>
說完這些,他像完成了一件什么大事似的,長長吐出一口氣,說:“跟你這么一說,我好受多了。這些日子,沒個人說,把我憋死了,現(xiàn)在好多了。”
“我懂了,營長?!蔽业谝淮卧凇盃I長”前省略了“馬”字。
可是我走出馬步旗住處的時候,卻百感交集,心里堵得滿滿的。有對馬步旗的同情,有對女紅軍陳玫的欽敬,還有由此而產(chǎn)生的說不清道不明的哀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