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隴西后,又走了八天,才到天水。
本來用不了這么長時間,如果走快些,四到五天也就到了。但是路上又接到上面通知說,天水那邊火車皮又出了問題,按原計劃至少得再往后推三四天,因此讓我們不要太趕路,還是邊走邊休整。
走到一個叫鸚鵡鎮(zhèn)的地方,我們又駐了三天。我們騎四旅駐的村子有個很氣派的村名:飛將軍村。我想這大概跟西漢名將李廣有關。李廣是隴西成紀人,大概也是就在隴西到天水這一帶。但究竟這里與李廣有什么聯(lián)系,祖籍?出生地?還是墓地?抑或是后輩繁衍之地?我問當?shù)乩险撸該u頭不知所云。問他們村中姓氏,全村十有七八姓馮,此外還有二十來戶雜姓,唯獨沒有李姓。
我以古詩戲言:前不見古人,后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
程子和以“子曰”慨嘆:逝者如斯夫!
說罷,二人望著赫然勒在村頭石碑上“飛將軍村”四個顏體勁書,竟真的生出一些傷感。
在鸚鵡鎮(zhèn)的頭兩天很平靜地過去了。早晨天不亮,依然會看到韓江雪和翠娥牽著馬,一前一后地走出村子;晚上,依然能聽到優(yōu)美的口琴聲;馬成義依然衣冠整齊地從一個連走到另一個連,操課、訓話;騎兵們依然會在午后一邊懶洋洋地整理著鞍具,一邊小聲哼唱著“花兒”;當了衛(wèi)兵的齊闖依然在埋頭擦他的破德國造;而我,每天晚飯后,照例到三營去上文化課……
自從馬成義交給我這個任務后,二十多天下來,我在沒有任何教材的情況下,就自己記憶所及,給他們簡單地講了日本侵華的歷史。根據(jù)偶爾看到的國民黨報紙,再加上我的推斷,給他們講眼下的抗戰(zhàn)形勢。他們聽得很認真,也很有興趣。經過教他們識字,他們中不少人不但會寫自己的名字了,還認識了“中國”“青?!保约八麄兏髯约亦l(xiāng)的名字。一天,八連連長馬胡賽尼提議我把“日本鬼子”幾個字寫給大家看看,說讓大家看看他們的模樣。我用粉筆在黑板上把那幾個字寫了出來,教他們一個字一個字地認。教到“鬼”字的時候,馬胡賽尼問:“這個鬼咋這么難看?”
我說:“好看就不是鬼了。”
馬胡賽尼點著頭說:“是哩,日本鬼子這幾個字擺在一起,咋看都讓人覺得心里發(fā)瘆,骨頭發(fā)涼,總透著一股血腥味兒?!?/p>
三營長不假思索地說:“當然有血腥味,吃狼奶長大的么,你還想讓他們有人味?”
大家紛紛附和:“就是的,就是的?!?/p>
日本人是吃狼奶長大的,這觀念在他們心中根深蒂固,也不知他們是從哪里知道的。在隴西時,又說到日本人吃狼奶時,我告訴他們,日本人其實吃的也跟咱們差不多……,話沒說完,立即被好幾個人打斷了。他們一反平時聽課時對我的謙恭,用不屑的語氣說:“不一樣,不一樣,張排長,你說,咱們有誰吃過狼奶呢?”
我盡量策略地說,他們其實也不一定吃狼奶,再說哪有那么多狼奶讓他們吃呢……,我的話又立即被好幾個人打斷了:“咋沒有?你不知道,日本就是個狼窩子!從日本回來的人都這么說?!?/p>
“你又沒有去過日本,咋知道沒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