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臺面上酒過三巡。吳小姐穿露肩裙，空調(diào)冷，披了阿寶椅上的外套，與阿寶吃了一杯，見阿寶情緒不高，放慢速度，代阿寶夾菜。宏慶說，看見吧，大家看見吧?？悼傉f，看見啥。宏慶說，吳小姐照顧男人，多少周到。汪小姐不響。宏慶說，兩個人排排坐，真體貼。吳小姐縮進阿寶衣裳里，發(fā)嗲說，宏總瞎講啥呢。這個階段。李李兩次陪人進來敬酒，先是香港男人，某港資滬辦主任。后一次來，已吃得滿面桃花，左右是兩個臺灣男人，酒明顯多了。這兩個臺男，年齡四十出頭，算青年才俊，風度好，跟大家呡了一口，陪同李李出去。李李有點踉蹌，高跟皮鞋一個歪斜，有風韻。阿寶明白，李李與兩個臺男，基本不會有事。前面的香港男人身上，得出一點微妙。當時李李與此人進來，并不靠攏，但走近臺面，從阿寶角度看，兩個人其實接近，甚至貼近。大家立起來端杯，祝賀生意興隆。阿寶所處位置，無須偷窺，明顯看得見，香港男的肉手，此刻伸到李李后腰一搭，搭緊?；窖氯?，同樣搭緊。

落手一搭，要看時間與程度。大家全部起立，目光集中于面前杯中酒，是多是少。吊燈下面，眼前是面孔，表情，酒杯。椅子要移開，人要立直，眼睛朝前對視，杯口要對稱，碰撞其他杯子某部位，甚至嵌進去，控制力量，聲音，小心輕重。酒量多少，也是算度之中。因為是上海，可以裝樣子，多一點，還是少，淺淺一口，或者整杯一口吞進肚皮，上海可以隨便。碌亂之中，無人會想到，李李腰身后面，高級面料裁剪彎勢與蕩勢之間，大提琴雙f線附近，迷人弧度之上，一只陌生手，無聲滑過來，眼鏡蛇滑過草地，靈活游動，停留，保持清醒，靜靜一搭的滋味。兩個人，究竟是幾年里一直有默契，還是今日剛發(fā)出詢問與暗示，無人會懂。這種小動作，程度比一般紳士派頭超量，時間延長，指頭細節(jié)如何，春江水暖，外人無可知曉。上海方言，初次試探，所謂搭，七搭，八搭，百搭，搭訕，搭腔。還是搭脈。小偷上了電車，也是老中醫(yī)坐堂，先搭脈。乘客后袋凸出一個方塊，是皮夾，筆記本，還是面巾紙，行業(yè)規(guī)矩不便用正手，依靠手背，無意碰上去，靠上去，靠緊幾秒。平時房間里多練習，練手背皮膚敏感，可以感受對方是鈔票，名片，還是整疊草紙。一旦對方發(fā)覺，因為手心朝外，不引懷疑。這種試探，上?！叭皇帧睒I(yè)內(nèi)，稱為搭脈。當時李李舉杯，香港男超過警戒線，滑上滑下，一搭。李李面部看不出任何反應(yīng)，心里倍感激動，還是意外，煩惱，甚至討厭，人多不便發(fā)作，閃讓，其他，李李不透露痕跡，一概不語。但等大家吃了酒，李李捏緊紅酒杯，準備回身出去，腳下全高跟，因為椅腳，桌圍，長裙的限制，李李小心轉(zhuǎn)身，順勢在港男肩上一扶，很自然的動作，表明心跡尚佳。阿寶低頭看看手表，時間不早了。附近，章小姐與康總夫婦以及滬生，講得投緣。開初章小姐吃了幾杯啤酒，之后只吃菊花茶，竟然無人發(fā)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