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鳶尾清明11

十年錦灰 作者:清揚婉兮


葉明被舅舅打了之后,和我結(jié)了更深的怨。他的眼里長了刀子,看到我,恨不得剜一塊肉下來。我們再也不用一起坐在八仙桌上寫作業(yè)了,他本來就討厭學(xué)習(xí),自從那次被打之后,就更是放任自流四處浪蕩,誰也管不了;而我,只要一靠近那個桌子,眼前就不斷閃出一堆白花花冰冷冷的死蛇的尸體,不寒而栗。

我每晚在自己小屋里的一張舊木桌上,就著一只小臺燈,溫書做習(xí)題。

那條死蛇,像一個噩夢,長久地盤踞在我的腦海里。

舅媽的文胸接二連三地離奇失蹤,讓她郁塞難填,產(chǎn)生了破案的欲望。她連著兩天周末中午不睡覺,將新文胸搭在衣架上,等待想象中的“變態(tài)”來光臨。

我和莫央就躲在濃密的老槐樹里,吃著冰棒,心照不宣地笑。

有一天傍晚,舅媽去街口的小商店買醬油,一張黑紅的干裂得起皮的臉驟然闖到她的面前,吃吃地傻笑。她看到那個瘋癲的女人,穿著一件粉色帶花邊的胸衣,包裹著胸前的兩坨黑肉,在她眼前搔首弄姿,說著她聽不懂的語言。

那件胸衣雖然遭受了女瘋子幾天的蹂躪,已變得骯臟不堪,可舅媽還是一眼認出了它。因為買它時罩杯上有一處明顯的脫線,像一道傷疤,所以,舅媽以更便宜的價格買了來。

舅媽撒腿就跑。

我放學(xué)進家門的時候,正聽到她驚魂未定地向左鄰右舍講述剛才的遭遇:那個變態(tài)的女瘋子,不知用了怎樣的手段偷走她的胸衣,然后穿在自己的身上招搖過市。

我抿著嘴,偷笑了一下。

可那個不明顯的表情,不知怎么被眼尖的舅媽發(fā)現(xiàn)了,她厲聲叫道:“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p>

我控制著內(nèi)心那點促狹的小情緒,正正色,進了屋。

再一個周末,當(dāng)我和莫央守候在老槐樹上時,發(fā)現(xiàn)舅媽再也不將衣服晾在屋頂上了。光禿禿的屋頂,支楞著電視天線,橫著一根細繩子,了無趣味。

我倆的報復(fù)行為,就被迫中止了。

莫央幫我交的外出寫生的那次車費餐費,我一直沒有還上,而且每天早上我還喝著她給的牛奶,雖然她從來沒說過讓我還,可是,這種不對等的友誼,讓我不安。

在我心里,友誼就是,秘密交換秘密,笑容交換笑容,菠蘿味棒棒糖交換草莓味冰棍,這友誼,才地久天長。

而我現(xiàn)在除了悲傷和淚水,自卑和脆弱,沒有什么可以交換她明亮的笑容,甜蜜的糖果。

于是我更自卑了。

舅舅在某天收攤后,忽然推門進了我的房間。天還沒黑,屋里沒開燈,逆著光,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聞道一股魚腥從他那件還買來得及脫掉的工作服上傳來。

“舅舅!有事嗎?”他現(xiàn)在是這個家里我唯一肯稱呼的人。

他把手伸進褲兜里,掏啊掏。那件皺巴巴的臟污的大褲衩,褲兜里大概裝滿了煙盒,鑰匙,記賬小本和零散毛票,所以掏起來很費勁。可是他堅持不懈。終于,從掏出的一把毛票里,撿出一張干凈點的五十塊,遞給我:“這個,你拿著?!蹦侵簧倭艘桓种傅挠沂?,直直地伸到我的面前。

我遲疑地接過去,這張散發(fā)魚腥的錢,此刻,在我的眼中,如此斑斕芬芳,我恨不得立刻將它放在鼻子前,狠狠地嗅一嗅。窄小的窗戶仿佛忽然闊朗起來,黃昏的天光流淌進來,折射著五彩斑斕的光線,世界仿佛一下子亮起來。

“她那個人,其實不壞,刀子嘴豆腐心,你別和她計較?!彼f的“她”,當(dāng)然是指舅媽。

好吧!看在舅舅這微小的慈悲上,我原諒她。

我點點頭。

這五十塊錢,可以給莫央重新買一份像樣的拿得出手的禮物,也可以給我買一盒新的馬利牌顏料。我是這樣計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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