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車在輕快的樂曲聲中離開了站臺。如果說林秀珊感覺讓湖路站是個牲口棚的話,那么它只是一個小牲口棚,而哈爾濱站則是一個大牲口棚。八個站臺上進出站的列車絡繹不絕,汽笛聲此起彼伏,仿佛驢叫馬嘶牛哞狗吠雞鳴的聲音全都交匯到一起了。那橘紅色車體的列車像一頭頭健壯的牛,銀灰色的列車則像一匹匹雪青色的駿馬。像她乘坐的果綠色列車,就像脾氣溫馴的羊。這趟列車是由哈爾濱開往圖里河方向的,凡是始發(fā)站的列車都很干凈,它們就像清晨剛剛梳洗完畢的少女一樣,給人一種潔凈、清爽的感覺。而那些長途跋涉來的過路車,則邋遢得像個老嫗。
林秀珊所乘坐的兩人座的對面還空著位置,她就調換了一下方向,這樣她與火車行進的方向是同向了。有人坐反方向的列車會覺得不適,易于暈車,林秀珊卻不。但她還是喜歡與列車前行一致的座位,否則,列車雖在前進,你卻有倒退回去的感覺。而且,反方向望風景時,你會覺得視野中的一棵樹、一座房屋是由大變小,最后小得跟芝麻粒一樣,讓你懷疑自己行進在一個虛幻的世界,似乎什么都在飛速地奇異地消失。而與列車同向看風景,視野中的風景卻是由小變大,由模糊變得清晰,風景總是在它最明朗的一瞬消失,給人一種真實可觸的感覺。
林秀珊剛剛調換好座位,就見從車廂門口走過來兩個人。他們同樣的身高,但是一胖一瘦。瘦男人戴副眼鏡,氣質很好,看上去儒雅斯文,很有涵養(yǎng)的樣子。不過他的雙手被手銬扣著。胖男人看上去有四十多歲了,挎著一個黑皮旅行包,穿一件古銅色細條絨的襯衣,右唇角生了瘡,就像粘著個爛草莓似的。胖男人拿出兩張票,在林秀珊面前停下來,對她說:“小姐,這兒是您的座位么?”林秀珊的臉刷地紅了,仿佛偷了什么東西被人逮住了似的,她連忙起身又坐回對面,說:“我以為車開了沒來人,這座位就是空的了,對不起啊?!迸帜腥苏f:“沒關系?!彼尨魇咒D的人坐在靠窗的位置,而他穩(wěn)穩(wěn)實實地坐在過道一側,把旅行包放在腿上。瘦男人坐下來后,若無其事地把雙手擺在茶桌上,就像故意展覽那副手銬似的。胖男人問他:“想去廁所么?”瘦男人搖了搖頭。胖男人又問他:“渴么?”瘦男人依舊搖搖頭。胖男人打開旅行包,取出一條腳鐐,吃力地彎下腰,給瘦男人戴上,然后拉上旅行包的拉鏈,將包扔在行李架上,連打了幾個呵欠,似是疲倦到了極點的樣子。林秀珊猜想戴眼鏡的男人是被抓捕歸案的犯人,而胖男人是個便衣警察。想想對面坐著個犯人,她有些心驚肉跳的,以致列車通過江橋時,她緊張得忘了看松花江。她不知道這男人犯了什么罪,殺人、強奸、搶劫還是詐騙?他看上去是那樣的年輕和有氣質,林秀珊很為他惋惜。
一名乘警走了過來。他到胖男人面前停了下來,說:“老王,有沒有需要我們幫助的?”被稱做老王的胖男人“噢”了一聲,啞著嗓子說:“沒有,一切都順利?!背司诹中闵号赃叺目瘴簧希戳艘谎凼菽腥?,對老王說:“就他殺了兩個人?真他媽看不出來!”老王笑了,說:“按你的眼力,不該我押解他,應該他押解我才是?”乘警也笑了,說:“差不多吧!人家像警察,你倒像囚犯!”犯人抖了一下手銬,不易察覺地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