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位女同事,不分季節(jié),總穿棕色的長袖套裝。她膚色較深,頭上梳著一條大辮子,長著有雀斑的圓鼻子和一雙大眼睛,像一個卡通里的嚙齒動物?,F(xiàn)在她朝我走來了。她長得相當(dāng)好看,但這不是我注意的事。我總是注意到她長得人高馬大,體重比一般人為重,又穿著高跟鞋。我從來不槍斃她的稿子,她也從來不踩我——大家相敬如賓。實際上,本室有四男三女,我總把她數(shù)漏掉。但她從我身邊走過時,我還是要把腳伸出來:踩不踩是她的權(quán)利,我總得給她這種機會。懷著這樣的心情,我把腳放在可以踩到的地方,但心里忐忑不安。假設(shè)有一只豬,出于某種古怪的動機蹲在公路邊上,把尾巴伸在路面上讓過往的汽車去軋,那么聽到汽車響時,必然要懷著同樣忐忑不安的心情想到自己的尾巴,并且安慰自己說:司機會看到它,他不會軋我的……誰知“咯”的一聲,我被她踩了一腳,疼痛直接印到了腦子里,與之俱來的,還有失落感——我從旁走過時,“克”都伸出腳來,但我從來不踩;像我這樣的身胚踩上一腳,她就要去打石膏啦……這就是說,人家讓你踩,你也可以不踩嘛。我禁不住哼了一聲。因為這聲呻吟,棕色的女同事停了下來,先問踩疼了沒有,然后就說:晚上她要和我談一件事。身為頭頭,不能拒絕和屬下談話,不管是白天還是晚上。雖然要到晚上談,但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開始頭疼了。
“在老師的臥室里,我抱著她,感到一陣沖動,就把她緊緊地?fù)ё。胍址杆纳眢w;這個身體像一片白色的朦朧,朦朧中生機勃發(fā)……她狠狠地推了我一把,說道:討厭!你放開!我放開了她,仰面朝天躺著,把手朝上伸著——一伸就伸到了窗臺下的暖氣片上。這個暖氣片冬天時冷時熱,冷的時候溫度宜人,熱的時候能把饅頭烤焦,冬天老師就在上面烤饅頭;中午放上,晚上回來時,頂上烤得焦黃,與同合居的烤饅頭很相像——同合居是家飯館,冬天生了一些煤球爐子,上面放著銅制的水壺,還有用筷子穿成串的白面饅頭。其實,那家飯店里有暖氣,但他們故意要燒煤球爐子——有一回我的手腕被暖氣烤出了一串大泡,老師給我涂了些綠藥膏,還說了我一頓,但這是冬天的事。夏天發(fā)生的事是,我這樣躺著,沉入了靜默,想著自己很討厭;而老師爬到我身上來,和我做愛。我伸直了身體,把它伸向老師。但在內(nèi)心深處還有一點不快——老師說了我。我的記恨心很重。”
我知道自己內(nèi)心不快時是什么樣子:那張長長的大臉上滿是鉛灰色的愁容。如果能避免不快,我盡量避免,所以這段細(xì)節(jié)我也不想寫到。但是今天下午沒有這個限制:我已經(jīng)開始不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