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飛快地溜了一眼，臉色就有些慌亂。當然，綠珠也將這一切都看在了眼中。

“老婆來的吧？”

“不不，不是。”端午忙道，“天氣預(yù)報，天氣預(yù)報。”

“逗你玩的啦。你放心好了。我才不會住到你家去呢！”綠珠咯咯地笑個不停，給他的盤子里夾了一條多春魚。“剛才我已經(jīng)打電話訂好了一家酒店，你不用擔心。我最不喜歡你們五六十年代出生的這幫人。畏首畏尾，卻又工于心計。腦子里一刻不停地轉(zhuǎn)著的，都是骯臟的欲念，可偏偏要裝出道貌岸然的樣子。社會就是被你們這樣的人給搞壞的。”

穿旗袍的女服務(wù)員來上菜，端午就問她洗手間在哪兒。

“在樓下的花園邊上，我這就領(lǐng)你去。”服務(wù)員朝他嫣然一笑，聲音極輕，聽上去竟然也有幾分曖昧。

端午從洗手間出來，回到樓上，看見桌上的酒瓶已經(jīng)空了。綠珠正在吃藥。她將抗憂郁的藥片小心翼翼地抖在瓶蓋里，數(shù)了數(shù)，又從里邊撿出一粒，仍放回瓶中，然后就著杯中的一點葡萄酒，一仰脖子就吞了下去。不一會兒的工夫，她幾乎完全變了個人，就像陽光在草地上突然投下的一片云影，籠了一片灰暗的陰翳。

“我現(xiàn)在就靠它活著。”綠珠的眼神有點迷離，“早晨吃完藥后，就一心盼著五六個小時的間隔趕緊過去。”

“為什么？”

“好再吃第二次啊。這藥和毒品沒什么兩樣。”

“你吸過嗎？”

“什么？”

“毒品啊。”

“海洛因之類的，我沒試過。”綠珠點了一根香煙，“我只吸過大麻，兩三次而已。沒什么癮的。”

“有沒有想過試著練練瑜伽？”端午道。

“練過。瑜伽，靜坐，泡溫泉，包括什么饑餓療法，我都試過，沒什么用。”

“我聽說有一個日本人，用行為矯正的方法治療憂郁癥。”

“你說的是森田正馬？我試過兩個月，確實有點效果。但我沒耐心，堅持不下去。我知道自己的問題在哪兒。比如說，有一步，你是萬萬不能跨出去的?？绯鋈ピ傧胧栈貋?，那就難了。我本來也和其他的人一樣，假裝什么都看不見。安全地把自己的一生打發(fā)掉。”

“蒙上眼睛？”

“對，蒙上眼睛。”

綠珠的話，聽上去多少有點令人費解。端午幾次想問她，所謂的第一步，是怎么跨出去的？在泰州那樣的小地方，她與她的父母之間，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但最后他還是克制住了自己的好奇心。

他對她其實并不了解。僅僅是在江邊的大堤上散過一次步，發(fā)過五六封Email。如此而已。有過一兩次，綠珠把她寫的詩發(fā)給端午看，都十分幼稚。

雨似乎已經(jīng)停了。不時有水珠從桂花樹上滾落，重重地砸在地面的青石板上，每一聲都那么的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