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曾少年》 第一章 蕊初(15)

曾少年 作者:九夜茴


13

那年開春,天氣暖和了,我們就更加廝磨在吳大小姐的院子里。

院子?xùn)|西兩邊各種了一棵西府海棠,本來是遠(yuǎn)近聞名的香艷,但卻好些年不開花了。也怪,自打我們常過去玩,近暮春的時侯,它竟然也抽了花骨朵。吳大小姐笑說,海棠花是解語花,不稀罕她這個活死人,是我們帶去了些許新鮮氣兒,才又愿意活過來。

我們的確有的是新鮮,尤其秦川,秦叔叔只要從廣東回來,他就往這邊拿小玩意。

流行《紅太陽》革命組歌時,秦川抱來了一兜子磁帶,吳大小姐院里的京戲胡琴,變成了“北京的金山上光芒照四方”和“毛主席的書我最愛讀”。流行港臺合輯時,則又變成了“天地悠悠過客匆匆潮起又朝落”和“千年等一回,我無悔啊啊”。

流行呼啦圈時,秦川又拿來了各種直徑的呼拉圈,我們一人一個在院子里轉(zhuǎn)。吳大小姐看著我把呼拉圈分別套在脖子上轉(zhuǎn),胳膊上轉(zhuǎn),還能從腳踝一路轉(zhuǎn)到腰上,驚得目瞪口呆,這可是她唱戲時做不出的身段。那年兒童節(jié),我就憑著此項絕技,戰(zhàn)勝了康樂棋獲得冠軍的秦川,猜謎語優(yōu)勝的小船哥,投飛鏢大獲全勝的秦茜,拿到最多的獎券,換了好幾塊香味橡皮。

流行三維立體畫的時侯,秦川又卷來了好幾張花花綠綠的紙,用木頭夾子夾在院子里曬衣服的鐵絲上。吳大小姐和我們幾個坐成一排,看秦川像猴子一樣在畫前抓耳撓腮,然后突然跳起來大喊:“看到了!這張是鷹!”、“這張是恐龍!”、“這個是蘋果!”。先開始秦茜說他胡說八道,不耐煩了就一腳踹過去,慢慢她也能看出來,就跟著他一道嘻嘻哈哈的數(shù)。小船哥一早就能看出來,后來就連吳大小姐的老花眼都能看出東西了,可就是我怎么也看不出來,瞪的眼淚鼻涕一起流下來,那畫上也還只是各種點線片,根本沒有任何東西“浮現(xiàn)”。

“把畫放在眼前20公分的位置上。”小船哥溫柔的教我,可是,我看不見。

“哎呀,喬喬,你就盯著我指的這地兒,看見沒,看見沒!這兒是翅膀,這兒是尾巴!”秦茜心急火燎的比劃,可是,我看不見。

“笨死你了!對眼會不會,對上就看見了!”秦川一邊罵一邊替我著急,可是,我看不見。

“等老了,眼睛花了就看見啦?!眳谴笮〗阈Σ[瞇的結(jié)語。

我不知道有沒有誰和我一樣,時至今日仍然看不出什么三維立體畫,好在它只流行了一陣沒有讓我沮喪太久。

大概就是從那段日子開始,北京城里漸漸多了許多新奇,而這些新奇又都待不長,一個趕一個的,熱鬧一會兒就散了。

出了吳大小姐的院子,似乎才真正是北京城,好玩的東西多了,我們就愛往外面去。雖然秋天里仍然能在這撿到老根,可以玩拔根時贏一圈小朋友,吳大小姐也還會用她家里的舊銅錢和塑料繩給我們做毽子,我的寶毽里放的是乾隆通寶,總能勝過秦川那個嘉慶的,但是我們還是慢慢跑出了這個院子。

那時抬起頭看天空就覺得外面好大,恨不得長了翅膀跟排成一字的雁一起飛走,直到長大了才明白,真正難的不是走出去、走很遠(yuǎn),而是再也走不回。

可吳大小姐并不往外走,她說這些個新奇都不長久,流行到最后就是流俗,什么都抵不過年頭。我問她年頭是什么,她笑而不答,后來我才懂,她在那小院里,一回首一投足,那滿身風(fēng)霜,盡是年頭。

吳大小姐每個月都計算月度,秦川給她拿來了卡西歐的計算器,還有一種薄薄的不用電池的太陽能計算器,她笑瞇瞇的看秦川教她擺弄,卻一次都沒用過。她使慣了自己白色珠串的小算盤,噼里啪啦的撥上一會兒,就把日日夜夜都算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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