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試讀章節(jié)(3)

荒原問道 作者:徐兆壽


3

那年夏天,整個地球都在升溫,往年清涼的西遠市也熱到了四十多度。冰川融化的消息一個接著一個,世界末日的預言在世界各地突然間被翻出。在那個悲傷的夏天,我赤裸著身子孤獨地躺在一張涼席上,只有汗水,沒有淚水。一位天祝的詩友打來電話,邀我去馬牙雪山邊避暑,我拒絕了。還有美國的一位故交邀我去看乞力馬扎羅的雪,他說所有費用都由一個組織來出,只要我先去美國參加一個生態(tài)文學的會議就可以。我也拒絕了。我不害怕熱,我害怕在心里也徹底地失去她。我想,那時我的生命也就徹底地結束了。

但是,當一位阿拉善的朋友打來電話,要我去參加他們的文學活動時,我竟立刻就動身了。

阿拉善,據(jù)說是“天”的意思,我從來都沒去過那里。我坐了一天的車,終于在晚霞中到了赭紅色的巴彥浩特。熱情的人們在等待著我。還有酒。有幾個當?shù)氐脑娙俗x過我的詩,有一位還能背誦一首。這使我非常詫異。有一位女詩人首先唱起了歌,端著酒杯向我走來。歌聲不斷酒不斷,一杯又一杯,我似乎是來阿拉善喝酒的,沉醉的。我不知道我是怎樣倒下的,也不知是誰把我背到賓館的。

我只知道我有無限的悲傷,那悲傷沒有地方可以寄托,只有蒼天般的阿拉善愿意承載,愿意與我一起低低地啜泣。

后來我們一起坐車去額濟納旗。一路上,全是戈壁,亙古的荒原。車廂里的人不停地詢問,怎么還是戈壁?我卻心想,多好的戈壁啊!希望就這樣一直行駛在戈壁上,就這樣一直在荒漠中走吧!我甚至有下車徒步走過戈壁的想法。不知為什么,我小時候很想看到綠色,但到現(xiàn)在,我卻迷戀于這荒漠,這浩瀚,這蒼天般的大地。

我又一次想起我和她曾經(jīng)相約,在我退休后,在戈壁深處建一小小的向陽的院落,遠離紛擾,牧馬,放羊。春天時在院前種下一排挺拔的楊樹;夏天時我們在清涼的月亮下朗誦古老的詩篇;秋天時我從遠方拉來很多的籽瓜,擺滿了院子,然后,我親愛的她選那個被太陽曬得最暖的在地上開成兩瓣,我們坐在陽光下,一人拿著一個勺子吃個香甜;冬天時我們在火爐旁給一只剛剛出生的小羊羔取暖,命名,而烤熟了的洋芋正散發(fā)著跟女人一樣讓人失魂的體香……一切都成了夢。

我們整整在戈壁上奔馳了八百公里,在傍晚時分來到了烈日炙烤中的達來呼布鎮(zhèn)。第二天,我們去看了傳說中的黑城。我坐在那被沙漠淹了一半的寂寞城池中,徘徊不已,仿佛輪回中我曾是這里的一粒沙。那么,她呢?是否也曾是這里的一粒沙,曾和我一起被吹到這瀚?;哪?/p>

我們還看了胡楊林,看了居延海。那些沙漠中的生靈,激起的都是哀思。

第三天的時候,大家說要返回巴彥浩特。在荒漠中走了好幾個小時,好多人都已經(jīng)睡著了。我也有些昏昏欲睡。中午時,我們在一個加油站前停了下來。加油,吃飯。我看見有一條通往祁連草原的路標,便問當?shù)厝?,往祁連草原去要多遠。當?shù)厝烁嬖V我,先去張掖,然后過扁都口,就到了祁連縣了。我突然間產生一陣沖動。我找到了阿拉善的那位朋友,告訴他,我要在這里下車,去祁連山里看看。

大家都不解,我那位朋友也皺著眉頭,不斷地搖頭。我堅持要去,他便生氣地說,那好吧,也不知是你哪根神經(jīng)出了岔。我向他們招手,他們在疑惑中也向我招手。

只有我知道,是那浩茫的荒原在吸引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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