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試讀章節(jié)(28)

荒原問道 作者:徐兆壽


他聽了鐘老漢的命運后似乎有些釋然。他覺得自己比鐘老漢要幸運得多,幸福得多。鐘老漢說,人的心總是不滿足,如果當(dāng)時我不想再要一個兒子,也許一切都不一樣,可是,人就是這樣,一個希望實現(xiàn)后,新的愿望又產(chǎn)生了,而當(dāng)新的愿望實現(xiàn)后,更新的愿望又有了,永遠不滿足,直到最后,你才發(fā)現(xiàn),這一切都是幻影。

放了幾年羊以后,他徹底地愛上了荒原。他覺得真正的荒原是這世道,而戈壁荒原才是他豐盈的家園。只有那荒原認可他的一切,只有那荒原不需要他來隱姓埋名。有時候,他看著茫茫戈壁,就覺得踏實。仿佛那里有真的東西,仿佛那里有他的靈魂。他最喜歡一句話,放上十年羊,給個皇帝也不當(dāng)。他在荒原上奔跑了數(shù)年之后,便再也沒有回北京的想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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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岳父自從北京回來,柔和了許多。他總是拿出一瓶酒來,在冬夜的火爐旁與女婿對飲。無論他在這個村莊里如何高大,而在現(xiàn)在的女婿面前,突然矮了許多。他也似乎明白女婿的沉默是多么地艱難,他愿意打破這種艱難,用酒,用他的女兒,如果可能,用他全部的全部,但他沒有那么多,他只有那些。所以,他愿意女婿去放羊,讓那戈壁的風(fēng)把女婿心中的悲傷吹盡,讓那荒原把女婿鍛煉得再厚實一些。他也確乎看見女婿日漸開朗一些了,也覺得女婿漸漸地變成自己人了。但是,他又總覺得和女婿仍然有一層難以逾越的鴻溝。

鐘繼超自從他們北京回來后,就一直哭個不停。老岳父認為是先人問候了,每天晚上都用紙燎著,但他還是哭個不停。最后,他在一天夜里偷偷地去找徐三爺問。徐三爺掐了掐手指頭說,可能是你們把名字給取錯了。鐘書記說,那你說怎么錯了?徐三爺又掐了掐說,是姓的問題。鐘書記恍然大悟,再不多說話,轉(zhuǎn)身出了徐三爺家。回到家里,他對孫子鐘繼超說,好了,我的乖孫孫,今天開始你就姓夏了,叫夏繼超,不再叫鐘繼超了。說來也怪,第二天,孩子果然就好多了。第七天,干脆好了。鐘書記對秋香說,看來真的是夏忠先人投世的,非要姓夏不可,我當(dāng)時就想讓姓夏,又想著若再生一個的話再說,沒想到……晚上秋香對夏忠說了,夏忠將信將疑地笑了。

不用說,秋香自從知道丈夫是那樣的書香人家,又慘遭那樣的悲慘命運,那顆本就是從大地上長出的樸素的心房簡直快要裝滿天下所有的同情與憐憫了。她愿意為他生無數(shù)的孩子,愿意讓他家的人全部投胎到她的體內(nèi),她愿意全部接受。如果有什么獻出生命的機會,她會毫不猶豫。她甚至有一陣琢磨要把大兒子的姓也改成夏,但被夏忠阻止了。她從沒有讓一身學(xué)問的丈夫再干任何農(nóng)活,她天然地認為,一切又臟又累的活只配她去做,而她的丈夫,那個又高又白又帥的北京男人,是她的神,是貼在墻上日日供養(yǎng)的畫。即使在夜里,她將那溫?zé)岬纳碜涌肯蛩?,而他用無數(shù)的方式將她弄得神魂顛倒,她甚至在想,他應(yīng)該不只她一個女人,他應(yīng)該有更多的女人來侍奉他,而她擁有唯一正當(dāng)?shù)拿?。這種千百年來沿襲的農(nóng)家姑娘的樸素真情日日夜夜為這一個男人燃燒,就是想讓他把那顆高傲的頭顱從此埋進她的乳房下面,并說聲,我永遠都是你的,我和你一樣流著大地的鮮血。她不期望他與她生生世世,只希望這一世能在大地上相守。

她早早地為他填好了炕,一遍又一遍地用手心測量著炕的溫度,生怕多一度會燒死了他。她把母親做好的飯在他還沒有發(fā)覺的時候就端在炕桌上,讓他和父親擁有同樣的地位。她會在他快吃完的時候馬上將另一碗飯及時地端到他面前。她知道他的口味,她知道每一頓他恰到好處的飯量,她知道他什么時候愿意要她,而在那一天,她會在連神也不知道的時候潔凈了身子,等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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