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少卿卻將一旁的小板凳拿過來自己坐了，搶過我手里的鐵錘，熟練而高效地夯土砸實。

“別在我面前逞強。”他許久后才說了這么一句，看向我時又是那樣冷冷的目光，“我是你的老師?！?/p>

我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很嚴厲地諷刺了一句：“是啊，老師，你們老師最了不起了?！?/p>

他的動作頓了頓，很快又繼續(xù)開工，只是不再和我說話，也不看我，就那么一個人埋頭砸土，長長的睫毛晃啊晃的，直撓著我的心。

翻過這半邊的砂箱時，我?guī)兔η謇碇T件上的紅土，顧少卿竟然推了我一把，我剛要發(fā)火，他卻抬頭看著我說：“這種活本就不是你們女生做的。”他在裝黃沙的圓桶里抓了一把，在面上薄薄撒了一層，“我來幫你做，你就坐一邊看著?！?/p>

我懷疑自己的腦子真的被驢踢了，就是要和他抬杠：“我們班還有一汪安安呢，您怎么不幫她做？”

“她的手沒受傷?！?/p>

“可她也是女生！”我瞪著他。

“可她不是沈和風(fēng)?！?/p>

這一刻，我的心狠狠一顫。

他的額頭有細密的汗珠滲出，眼睛分外的亮，好看的唇不厚不薄，微微張著，露出潔白的牙。

這一句話我并不太懂，直到很久很久之后，我依然不懂。同情、悸動或是別的什么，我想不出，也害怕得到證實。

顧少卿亦是這樣看著我，片刻后，他做了退讓：“去拿個篩子篩土?！币娢也粍樱銚Q做權(quán)威的聲音，“沈同學(xué)，去拿篩子?！?/p>

我立刻站了起來，將那單人床大小的篩子艱難搬起。這男人是故意來折磨我的？

顧少卿卻又一次笑了：“傻瓜，不是那個大的，你找找看有沒有小點的，篩網(wǎng)很細很密的那一種?！?/p>

早點說嘛。我在教室里轉(zhuǎn)悠了一圈，終于找到了他口中的篩子，剛要遞給他，他又說：“抓把土過來，在這鑄件上撒一層。”

我照樣做了，只是不解：“這是要干嗎？”

“讓鑄件表面更光滑?！?/p>

“您懂得真多。”

他頓了頓，方才低聲嘀咕了一句：“也有不懂的?！?/p>

我只是又抓了一把土，再密密篩上一層土。他喊了好幾回停，我都沒有理睬，直到他意識到不對勁，按著我的胳膊，將我的身子提起來。

“怎么哭了？”他明明眉心蹙得緊緊的，嘴角卻帶著慌張的笑，“我不過是怪你太倔強，又不是存心要批評你?！?/p>

我說不出話，只一個勁地擦臉，眼淚卻止不住地往下落。

我告訴他，我記起了小時候的一件事。那時爸爸媽媽工作忙，白天很少在家，我一個人太無聊，拿著爸爸的刮胡刀玩，不小心就割破了手，血流了好多好多，怎么擦也擦不完。

那時候家里還沒有電話，等到他們回來，沒等我說話，就又開始嘮嘮叨叨、吵吵鬧鬧。我就一個人窩在床角傻傻地聽，傻傻地看著指尖已經(jīng)變成暗色的血塊。

顧少卿很久都沒說話，自己鏟土自己夯實，等扎完了通氣眼，方才停下來看我，甚至長長嘆了一口氣。

“所以你覺得我對你比你父母對你還好，由此觸到了你敏感的神經(jīng)，傷害到了你脆弱的自尊心？”

“顧老師，您說話有必要這么直嗎？”我低著頭排土，“你不懂?！?/p>

顧少卿重復(fù)著：“我是不懂?！?/p>

當顧少卿成功地將鑄件從紅土中取出時，我簡直要鼓掌慶賀。這樣完美而高效地完成任務(wù)，簡直是平日里不敢想象的一件事。

顧少卿拍拍雙手，笑臉盈盈地望向我：“夠交差了嗎？”

“夠了夠了，一定還能得個最高分！多虧有你顧老師，不然我和凱絲就真的玩完了?！蔽覞M心歡喜地在砂型表面來回抹勻黃沙，偷偷看他，“顧老師的大恩大德無以為報，不如讓凱絲以身相許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