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人也跟著心急火燎地趕來,顧不得簡丹砂在場,把陸家上上下下一通大罵。
“這文定都過了,離迎娶的吉日還有幾天?這陸子修看著老實,沒想到竟做出這么下作的事情,實在是欺人太甚!”大夫人越說越氣,手中的絹帕絞了又絞,“宛兒你放心,爹娘不能讓你受了這樣的氣。你爹已經(jīng)準備親自走一趟,務必要把陸子修給逮過來,還要陸家給你個交代?!?/p>
“大娘莫要沖動,這件事非同小可,許只是誤傳,還是慎重為好,不要因為些許誤會壞了兩家的情誼?!?/p>
“呵!面上說得好聽,其實壓根見不得你姐姐的好,日也嫉恨,夜也嫉恨。你姐姐鬧了這樣的笑話,你心里不知有多開心呢?!贝蠓蛉艘差櫜坏媚樏?,把怒氣都撒在簡丹砂身上。
“丹砂怎么會存了這樣的心思?”
“哼,你以為我不知道嗎,你眼巴巴就是要陸子修這樣的如意郎君,小小年紀心機就重,對你姐姐心懷妒忌,故意弄壞了陸少爺送的梅枝。小時候就如此,現(xiàn)在更是生了滿肚子的壞水?!?/p>
尖刻兇狠的吵嚷脹痛了簡丹砂的耳膜,她如雪的面容上蒙上羞憤的紅暈,袖中藏起的手微微發(fā)顫。這不僅因為大夫人說出了當年那件事,讓簡丹砂想到了受冤的屈辱,還因為這一通謊話里確有那么一句真話,觸及她內(nèi)心最深的酸楚。
剪斷梅枝后的第二天,陸家就帶著陸子修上門拜訪,大夫人當即就把事情添油加醋說了一通,而她怯怯地站在一旁,接受陸家一家人的冷眼。她覷到陸子修瞧她的眼神,陽光般的和煦消失了,十二歲少年的眼神里頭一次流露出責難與輕視,那一眼狠狠釘在她的心上,她忍不住叫了一句:“不是的!”
大夫人剜了她一眼,娘則暗暗搖頭示意,剛鼓起的勇氣從喉口退下,湮滅了余下該說的話。她垂下頭,淚水一滴滴地往下掉,卻還是抿緊了嘴巴,不敢抽泣出聲。
隨后陸家就派人送來了新的梅花,比原來的那一株開得更好,開得更爛漫。
見梅花失而復得,簡雪宛開心得跟什么似的,到底還是小孩子,兼之品性也好,對丹砂的怒氣與怨懟沒幾天就煙消云散。陸子修待她卻是疏遠不少,偶與她言語,或是語帶訓誡,或是清淡疏離,前頭總是冠著“二小姐”。
簡丹砂垂斂眼眸,恭恭敬敬地還以“陸少爺”?!靶薷绺纭薄ⅰ瓣懘蟾纭边@般的親昵自那時起,成了簡雪宛的專屬。
這之后陸家每年都送來一株梅花,至簡雪宛及笄那一年,又一口氣送來十四株,才有了現(xiàn)在小小的梅園。一到了冬季,芬芳滿園,幽雅的清香飄出梅園甚至能傳至簡丹砂所住的小院,枯黃的竹葉沙沙沙,沙沙沙,也飄出一股淡淡的梅香。
又過了兩年,陸子修漸漸長成,越發(fā)俊逸沉穩(wěn),待她也是和顏悅色,再沒用異樣的眼神瞧她。但也不過是陸子修懂了人情世故,收斂了少年人的直率隨性。她那小小的院落,陸子修不嫌簡陋,進來小坐過幾次,陪娘閑話家常幾句,喝她親手烹的茶,賞賞園中的花木。她與姐姐一起在書齋的時候,陸子修也會教研習字,為她的詩畫提點上幾句。
那時候,簡丹砂對琴棋書畫已失去興趣,那是真正的千金大小姐要學要擅長的,她學的再好也無用處,倒不如在繡工和算賬上多下些工夫。與陸子修也說不上太多,不像雪宛與他聊一曲《三弄》就能聊上一個晌午。
她心中喪氣,面上也不禁流露了幾分。
“粗繒大步裹生涯,腹有詩書氣自華?!焙喌ど巴蜿懽有?,他手中正握著蘇東坡的手抄詩集,一抹不明意味的笑容浮在唇畔。
簡雪宛含笑嘆一句:“真是好句?!?/p>
“蘇子瞻的詩自然是好的?!币膊恢怯幸膺€是無意,陸子修側(cè)首向丹砂瞥來,又淡淡挪轉(zhuǎn)開。她卻為這一瞥上了心,心中的漣漪一圈圈泛開。
江氏分明是看出了她的心思,聽說陸子修約她們姐妹去游園后,突然對她道:“別忘了,你要謹記的那個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