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第一天是個周五，何上游去外地出差，去鞍山。他心情很好地與涇涇道別。我希望兩三天后，他說，在鞍山的某個網(wǎng)吧，能通過視頻和你說話。涇涇點頭，說沒問題?？珊紊嫌握娉鲩T時，她還是追上去確認(rèn)：那寬帶，真安呀？何上游收住腳，皺下眉。你以為我那網(wǎng)名是瞎起著玩的？涇涇自責(zé)地笑，好像懷疑何上游出爾反爾就是懷疑四季更迭不是鐵律。她忙說你一路順風(fēng)照顧好自己少喝白酒多發(fā)短信……這時候，何上游已走下樓梯緩步臺了，他的回應(yīng)，是從樓梯拐角飛過來的。嗨，我就去鞍山講一周課，又不是去黃山當(dāng)一年挑夫。看不到他人，聽聲音，說這幾句話時他沒皺眉。他以小小的不耐煩，表示出對涇涇那種毫無意義的叮嚀的滿意。的確滿意。他的情緒，是把越來越靈敏的遙控器，能自如地調(diào)適涇涇。他情緒繃得比刀刃直時，能讓涇涇石頭般僵硬，他情緒若放松為弧狀的刀背，又會讓涇涇流水般柔軟。以前他缺乏這種技巧，做不到讓涇涇在僵硬與柔軟間來回穿行。她光硬光軟他都乏味。刀的意象啟發(fā)了他。刀是整體，由刀刃和刀背兩部分組成。也還有不滿。滿意從來不能徹底。人比刀模糊，刀比人剔透。僵硬是否等于做賊心虛？柔軟是否表征清白無辜？他情緒遙控不出事實的證據(jù)。沒證據(jù)也好，沒證據(jù)能為他翻飛情緒之刀提供理由：由刀背到刀刃，再由刀刃回歸刀背。反復(fù)轉(zhuǎn)換累人，但陰陽不定，沒反沒正，左右飄忽，小大失據(jù)，正是某些人天性中的秘密要求。何上游是某些人之一。何上游這回出行鞍山，正值刀背情緒周期。與出不出差沒有關(guān)系。何上游不特別喜歡出差，只是作為公家人，有了差使不能不應(yīng)，為了應(yīng)得心情舒暢，他理性地要求自己喜歡。他懂移情。他用距離美學(xué)安撫自己，把一種浪漫主義的情感體驗投射給出差這件普通事情。夫妻之間偶爾小別，能喚醒麻木的思念，能強化重逢的快樂。最初，他這么給涇涇講過道理。好久沒講了，直到幾小時前，整理行李時，他才突然又問涇涇，對出差與愛情之關(guān)系她怎么看。涇涇的回答期期艾艾。這個，我沒想過，出差這種事還跟愛情……我覺得我們間，愛情不會受出差影響——我愿意你按自己意愿，想出就出不想出就不出。她沒上鉤，沒沿著他導(dǎo)引的方向，去贊美出差暨贊美離別。何上游沒掃興，倒挺高興。聰明人喜歡聰明的博弈對手。涇涇學(xué)會了辨識釣餌，證明她聰明了。何上游改變話題，又問涇涇，為什么說話總吞吞吐吐，好像應(yīng)付乖戾的領(lǐng)導(dǎo)。我批評你多了，你不高興是吧？他這回提的，是刀刃問題。涇涇的柔軟向僵硬滑行。她像實驗室里的籠中白鼠，正活蹦亂跳玩得高興，忽然嗅到了麻醉劑氣味。她聰明有限，對直截了當(dāng)?shù)牡度袉栴}仍束手無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