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佑有些沮喪,不用宇文初提醒,他也知道自己鬧得太過了。但他本意并不想鬧到這個地步。之前他曾以為,傅明珠鬧這一場無非想證明她的重要性,要逼著他低頭而已,只要他來了,軟硬兼施,她自會收回退婚的話,乖乖跟他走。卻沒想到她是真的鐵了心要悔婚,才一見面就把他逼進(jìn)了絕路,硬生生鬧得不可收拾。
縱然他性子高傲,不喜歡她,但娶了她就能借她的勢躲避風(fēng)險這個道理他是懂的。
他還記得當(dāng)初皇父賜婚,他不樂意,私底下去求皇父,說自己不要這個傲慢無知、沒有廉恥的女人做妻子?;矢敢馕渡铋L地說:“她是傅叢的老來獨女,也是皇后唯一的親侄女?;屎鬀]有親生女兒,把她愛得什么似的。她的驕縱大膽,說到底還是給人慣的。雖嬌蠻了些,其實內(nèi)里還是美玉良質(zhì),重情重義,天真可愛,你好好待她,她自會百倍千倍回報于你?!?/p>
他當(dāng)時不懂,拼命求皇父,皇父始終不肯收回成命,反倒推辭乏了,讓人把他趕走。沒過多久,皇父龍體欠安,太子監(jiān)國,他想見皇父一面比登天還難,周圍的人對他一天比一天冷淡,太子妃閔氏的弟弟當(dāng)眾嘲笑折辱他,其他人在一旁看笑話,沒有誰愿意出來幫他說句話。傅明珠不知從哪里聽說了這事,急巴巴地沖出來硬逼著太子妃的弟弟給他賠禮道歉。哪怕是太子妃,也懼怕傅家的強(qiáng)勢,當(dāng)眾打了她親弟弟一個耳光,再替她弟弟向他賠禮致歉,從那之后,再沒有人敢當(dāng)面肆無忌憚地對待他。
后來皇父駕崩,太子登基,傅皇后榮升太后,從前得罪過傅氏的宮妃和皇子下場凄慘無比,他的地位更是一落千丈,就連稍有體面的宮人都敢給他臉色看。又是傅明珠隔三岔五地給他送東西,人前人后地護(hù)著他,容不得任何人說他一點不好,他的境遇才沒有更糟。
他明白了皇父的良苦用心,也更加覺得屈辱和不甘。
但是那個眼里心里只有他的傅明珠突然就變了心,而且態(tài)度如此強(qiáng)硬,這是為了什么?宇文佑有些不明白,趁著周圍人沒有注意他,悄悄看向明珠。
明珠側(cè)對著他站在院墻邊,落日的余暉在她身上鍍了一層淡淡的金紅色,她的臉又青又腫,還沾著泥土,看上去很滑稽可笑,她卻一點都不在意,只是垂著眼靜靜地盯著墻邊那株老桃樹看。
老桃樹的根部生了一個蟲洞,里面浸出許多黏糊糊的樹膠來,看上去有點惡心。他不知道那有什么好看的,但傅明珠就是專心地盯著那里,眉間頗多寂寥感傷。
宇文佑的眉頭皺得越發(fā)緊了,這不像是他所熟識的傅明珠。傅明珠應(yīng)該是美麗動人的,驕傲飛揚(yáng)的,活潑嬌氣的,她何曾有過這種寂寥的時候?
他記得,他的幾位皇妹曾背地里艷羨地提起過傅明珠,說她過得比公主還要肆意,要什么有什么,稱心如意,不比她們既要受宮規(guī)壓制,還要擔(dān)心不討太后和皇后喜歡,沒有好日子可過??墒谴藭r的傅明珠的確是寂寥感傷的,她不會是雖然鬧著悔婚,其實心里也不好受吧?
一念回轉(zhuǎn),宇文佑轉(zhuǎn)向宇文初十分誠懇地輕聲道:“六哥罵得是,還請六哥幫我?!辈还苡钗某醮虻氖裁粗饕猓壳澳軒退闹挥杏钗某?。他剛才和傅明珠已經(jīng)鬧到不可轉(zhuǎn)圜的地步,若是宇文初肯出面替他周旋就不一樣了。宇文初為人周到謙和,聰明會說話,說不定能把這事兒弄好。
宇文初看他一眼,和明珠說道:“我那里有今春上貢的蒙頂甘露,滋味清雅,傅姑娘可要去我那里嘗嘗鮮?”
她吃多了撐的,壞了腦子才會剛和宇文佑鬧悔婚,撕破臉打了架,轉(zhuǎn)眼又和他坐在一起喝茶聊天。明珠垂著眼撣了撣袖子上的泥灰,淡淡地道:“多謝英王殿下的盛情,但我儀容不整,是為失禮,還是改日吧?!?/p>
宇文佑見明珠軟硬不吃,忍不住激她道:“六哥你就省省吧,傅相圣寵隆重,府里什么沒有?她怎會看得起你的蒙頂甘露?”
明珠抬眼看向宇文佑,面上頗多譏誚,似笑非笑地道:“我在你眼里,是否一直是如此蠢?蠢到你隨便說一句話,我就會輕易上了你的當(dā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