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鄔氏忍不住了。她問道:“請問大師,大師說了那么多的‘過’。小女子家道忠厚,慈善為本,但不知犯下了哪樣過錯?還要請法師明示。”
正儼哈哈大笑,說道:“貧僧說過,人非圣賢,孰能無過。人生在世,不論有沒有過錯,不論旁人如何說道,也不論眼皮跳與不跳,都要保持心靜如水。若能做到受非議如飲甘露、遭橫逆如獲至寶,那貧僧就要恭喜女菩薩了。”
劉昌杰和劉鄔氏一行,幾乎是同時回到劉家窨子的。夫妻會面,劉昌杰便將婆娘一把拉到內(nèi)室,訴說外面的流言蜚語和他遇到的尷尬與羞辱。他后悔不該把那個小雕匠請到屋里,招惹出無端的是非。所幸親家張恒泰,在最危難的時候拉了他一把。當(dāng)他把張家的接親帖子給婆娘過目時,手竟不住地顫抖。
“老爺,看你的手在發(fā)抖。不要急,你要心靜如水。這樣,你才能內(nèi)調(diào)心性、外敬他人。”這時,劉鄔氏卻是出人意料的平靜。
婆娘的寥寥數(shù)語,竟蘊含著禪佛之理。她頃刻之間的長進,讓劉昌杰刮目相看。眼前發(fā)生的令人懊惱的一切,容不得細嚼慢咽,必須要當(dāng)機立斷。他急切地對婆娘說:“家里出了這么大的事情,火燒眉毛,我還能心靜如水嗎?”
聽了丈夫無奈的訴說,看見丈夫著急的模樣,劉鄔氏立刻想到了浦光寺的進香。正儼和尚的一番話,仿佛又重新在她的耳邊響起。原本那些她聽不明白的道理,頃刻間竟變得一清二楚了。她既感到茫然,又覺得蹊蹺。她將因為眼皮跳,帶著女兒去浦光寺進香,請求正儼法師化解的事情,向丈夫說了個詳細。
聽了劉鄔氏的訴說,劉昌杰詫異、驚訝,一時竟說不出話來。過了好久,才又從牙縫里擠出一句話:“你說的這些都是真的?”
“千真萬確,是金蓮和我一道去的,還有桂香也去了?!眲⑧w氏回答。
“正儼和尚向你和金蓮開示了‘懺悔’‘容過’四個字?”劉昌杰問。
“是的,他說的就是這四個字。”
“他是怎樣說的,你再給我說一遍?!?/p>
劉鄔氏有極好的記性。她再次把正儼和尚的開示,對丈夫復(fù)述了一遍。
劉昌杰不再說話。他呆呆地坐了許久,細細地咀嚼著正儼法師的每一句話。
“怎么啦?你說話呀!出了那么大的事,你總得拿個主意嘛!”劉鄔氏輕輕地說。
劉昌杰說:“我會拿主意的。你先出去,我想一個人安靜一會兒?!?/p>
劉鄔氏悄然離開了內(nèi)房。劉昌杰先是在房中踱步,接著便倒臥在床上。他雙目微閉,思緒萬端。劉昌杰向來對正儼和尚極為敬重。而今,除敬重之外又增加了嘆服。是正儼和尚開示的佛理澆滅了他心頭的火氣。心如止水的心態(tài)竟奇跡般地出現(xiàn)了。他特別想到親家張恒泰的大度與寬容,或許就是他的“內(nèi)調(diào)心性,外敬他人”。劉昌杰原打算要查明事件的真假,要追究流言的根源,再決定對事件的處置。這一切,都在須臾之間產(chǎn)生了變化、得到了遏制。他意識到,對于家中的事態(tài)、外界的流言,必須以平和的心態(tài),重新進行審視。平心而論,那個小雕匠麻大喜,雖然出身寒微、其貌不揚,卻有著聰慧的頭腦、精湛的手藝、求上進的心性,曾給他留下過極好的印象。女兒金蓮由于張復(fù)禮的放蕩不羈,心中必然產(chǎn)生痛苦和怨尤。一來二往,金蓮與小雕匠的相愛也不是完全沒有可能的。外面的流言,不可能說沒得一點依據(jù)。說到那迷藥,通過他對小雕匠的觀察與了解,是不可能存在的。大紅帖子已經(jīng)送到,八天之后,女兒金蓮便要過門到張家,成為公婆的兒媳、丈夫的妻子了。隨著時間推移,一切都將在人們的記憶中淡忘,直至煙消云散。劉昌杰決定不再責(zé)怪、為難和驚動女兒了。正儼法師的說法,金蓮也是親耳聆聽了的。她應(yīng)該領(lǐng)悟正儼所示“懺悔”的真諦,更應(yīng)該理解父母“容過”的苦衷。解鈴還需系鈴人,讓她自己把扯破衣裳的荊棘拉開,求得心靈的解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