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兄弟你說對了。來這山潭洗澡,我確實要管。”“呃?!”張牧云聽了驚怒交加,心道這道人看起來也不像自己這般無賴,怎么說出這樣話來!正心中驚詫,那道子朗然說道:“張牧云,也不怕說與你聽;吾復(fù)姓東方,雙名振白,乃上清別院明月峰白鶴觀觀主清鈞尊者座下弟子。今晚奉師命來巡山,恐怕你應(yīng)不知,這明月峰自山腰竹海以上,均為朝廷敕封白鶴觀地產(chǎn)。你身后這眼珍珠潭,正是本門觀中取水煉藥烹茶十二口泉眼之一。唔,不知者不罪,現(xiàn)在我說與你聽,以后你和你妹子便不要再來了?!?/p>
“嗯?!”
一聽之下,并不經(jīng)常發(fā)火的鄉(xiāng)村少年卻突然像炸了馬蜂窩一樣暴跳起來,挽著袖子揚著拳頭朝那巡山道人叫道:
“好個東方小道!說的什么話!這瀑布源泉乃天地生成,怎么說說就成了你們道士私產(chǎn)?以后來不來且不管,今日你擾了我妹子洗澡,便先下來跟我比試一番!”
“哈哈——”見得張牧云挑釁,那東方振白卻放聲長笑,哈哈笑道:“可笑,可笑。我白鶴觀弟子豈能和你一般見識。今日我來巡山,話已說過,就此去也!”話音未落,他已一振袍袖,沖天而起,就如一只白鶴般在山林上翩然翱轉(zhuǎn),還沒幾個起落那飄逸的身形便已沒入山上更高處的煙云里。身形隱沒處,云里還傳來歌聲:
夢中無夢睡起遲,明朝早與白云期。金樽美酒成何事,寶帳春歸燕不知。仙路渺,煙塵迷,美人多事斂娥眉。意氣于我成何用?辜負蒼松四十圍……
“哼!”聽他放歌,張牧云心里贊了聲“出塵”,口中卻道:“嚇,這小道,口口聲聲說我偷窺,誰知是不是他自己潛來窺看美色。
月嬋——”他低頭朝那避在水中的少女關(guān)切問道:“你剛才是不是在水里藏好?沒吃虧吧?”“嗯……”
月嬋小聲道:“我躲得好好呢?!?/p>
“那就好!”
至此,這場風波算是平息。
等月嬋從水潭中出來穿好衣服,和張牧云一起回返寶林寺時,路上她忽然問道:
“牧云大哥,剛才你聽了那道人的話,為什么那么生氣?小妹來家一個多月中,還沒見大哥這般發(fā)火……”“呵,是嗎?——我剛才很生氣?”聽月嬋問起,張牧云撓了撓頭,也想起剛才自己那般暴跳如雷,便笑了起來,一邊走一邊跟月嬋說道:“其實也沒什么啦。只是一聽這天生地造的山潭水也說是誰誰誰家,一想便生氣!你不知道——”提起這事他便有些激動起來:“月嬋我沒跟你說過,這年頭我也不想像這樣混東混西,但實在無法。我在七八歲時,也拿鐮刀在院子西邊荒草地里開了兩三畝地,想種點莊稼過活。誰知還沒種過一熟,官府便支里正到我家里來,說那西邊荒地乃官府預(yù)留的校軍場用地,誰也不得動用;我那樣擅自翻動皇家疆土,算是大罪,若不是看我年紀小,早就抓起來關(guān)城里大牢了!你看,到今天都草長那么深的荒地,我想開出兩三畝,哪怕按時交租,也不成,還犯了法!”
“原來這樣……確實讓人生氣……”月嬋認同地附和一聲,想了想?yún)s還有些迷惑,問道:“大哥,你說的那荒地……校軍場?可是月嬋看那一大片草地一直到羅州城門外,都不見校軍場啊?!薄翱刹皇?!”張牧云憤憤不平:
“剛跟你說的這事兒,到現(xiàn)在也有六七年;官老爺們說的校軍場連鬼影子都沒有,草倒是長得越來越深!這倒算了,現(xiàn)在咱來這天高皇帝遠的深山老林里找口潭水洗澡,卻也有人說是他家的,你說氣不氣人!”
“……”
聽了張牧云的話,月嬋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對她而言,撇去那些道理不談,也不管張牧云介不介意,今晚他被人羞辱,全是因她而起。若不是為了她,牧云大哥何至于受這閑氣。
起了這個念頭,月嬋便偷偷看看身旁默然不語的少年。雖然自己和他朝夕相處,已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但此刻她仍從那張月影中棱廓分明的面龐里,看出讓自己心田熱乎乎的溫柔和堅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