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如何想寫這樣一本耗時漫長的書的?最初的沖動,已經(jīng)不清晰。只模糊記得,那時的人生航向,飄渺而且動蕩,種種迷茫、惶惑與憂煩,纏繞在一起,充溢了我的心,而且,始終無法安靜地放下。
盡管寫作之初,就知道這是一本所耗“成本”不菲的書,我還是憑借著一股對草原的熱愛與深情,一次次堅持下來;或者,更準確一些,是草原對我靈魂的召喚與吸引,讓我一次次奔赴它。從2010年7月,到2012年2月,利用寒暑假,我4次飛抵這片廣袤的草原,記錄下草原標本——錫尼河西蘇木上,蒙古族牧民們的喜樂與憂傷。這是一個古老的民族,相比其他民族,他們保有更傳統(tǒng)的精神世界。這個世界,如長調(diào)一般,悠長,飽滿,深沉,無邊;或者,如呼麥,原始,野性,粗獷,神秘。但這同樣是一個離現(xiàn)代文明并不遙遠的民族,他們在日漸蠶食草原的諸如開礦、建造度假村等等的商業(yè)化進程之中,也經(jīng)受著種種物欲的誘惑與沖擊。所以我筆下記錄的草原,或許,是最真實且祛除了符號化的蒙古族牧民們的生活狀態(tài)。
感謝命運,賜予我一個蒙古族愛人,并將撫育了他的這片呼倫貝爾草原,也附贈給我,作為生命中的第二故鄉(xiāng)。錫尼河西蘇木,是一個完全坐落在草原上的小鎮(zhèn),它更像草原上的一株草,一朵花,或者一滴露珠,微小到只有三四百戶人家,而且其中的一些牧民,也在慢慢地遷走,或者因為游牧的身份,去尋找比此地更為豐美的水草。但它同樣有自己的溫度與芳香,并努力地,以讓人動容的姿態(tài),一日一日地,生活下去。這里有從俄羅斯貝加爾湖附近遷徙而來的古老的布里亞特蒙古族人,也居住著與蒙古族人在習俗上比較接近的達斡爾族、鄂溫克族和鄂倫春族人,其他民族語言、文化及生活方式的融合,讓這個小鎮(zhèn),更具有一種獨特的風情與魅力。
幸運的是,小鎮(zhèn)所處的草原,尚未被旅游業(yè)完全地開發(fā),那些破壞了草原風景的所謂別墅,離錫尼河西岸,尚有一定的距離,而開礦的一聲又一聲的炮響,也還只是夏天鳥鳴時的背景與點綴。天空一塵不染,河水清澈見底,牛羊成群結隊,而草地,更如綢緞一般,碧波蕩漾,濃密茂盛。它隱匿在呼倫貝爾草原安靜的一角,猶如一滴露珠,滾動在草葉之下,世界是怎樣的,與它又有什么關系呢?
書中的故事,皆源自真實。正因為真實,且歷經(jīng)了時間的參照與觀望,才更具有小說所無法表達的真誠和深度。事實上,真實的生活,永遠比小說更為曲折,也更加深沉。在這片草原上,悲傷,痛苦,包括死亡,絲毫不少于其他任何一個小鎮(zhèn)。在某種程度上,因為人煙稀少,這里的人們,更容易陷入孤獨與憂傷之中,就像大多數(shù)蒙古族的歌曲,都浸著濃濃的感傷。但是,他們比我們幸運的是,擁有可以消解一切悲傷的廣闊的草原。當人可以抬頭仰望整個的天空,俯首注視孕育希望的大地,那么,還有什么,不能夠放下,或者忘記?
此書的名字,為“呼倫貝爾草原的夏天”,但是我卻用了一半的篇幅,記錄了與綠色的草原遙遙相望的白色的雪原。在大多數(shù)人的心中,毫無疑問,草原最美的當是夏天,可是很少會有人知道,在零下三四十攝氏度的冬天,當整個草原,被積雪覆蓋,所有的旅游景點,都完全關閉,蒙古族牧民們,又過著怎樣的生活。而在這樣長達五六個月的冬天里,所有草原上的生命,又是如何堅韌地行走下去,一直到冰雪融化、草原重新被染成無邊的綠色。如果,你想知道生命在夏天時的奔放與熱烈,那么,就一定要去看一眼,他們在寒冬里的堅強與抗爭。因為,在某種意義上,蒙古族人個性中的豁達、寬容與堅韌,是草原最美好的夏天與最寒冷的冬天,一起鑄煉而成。而那些在草原上生長起來的故事,也唯有歷經(jīng)這樣兩個對比鮮明的季節(jié),方能磨礪出猶如草原夜空上,那滿頭繁星般迷人的光澤。
愿這撫慰了我們靈魂的草原,與天地日月,同在,并永生。
是為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