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嬴,她和‘她’很像是不是?可是‘她’早就死了,是你親手收斂的尸骨,你一定不會忘記!至于我……”他輕輕笑了一聲,唇邊笑意柔和,“我和你一樣忘不掉,但是——桂兒是我的。這一次,絕不會再讓給你!”
韓燼的聲音始終平靜而輕盈,最后一個字說完,身形急退,轉(zhuǎn)眼間便已躍下高墻。
腳步聲遠去,蘇嬴卻依舊站在夜風中,月色霜華層層披在他的身上,靜默如一尊華美的雕塑。直到遠處傳來百里垚的暗號,他才長長的出了一口氣,纖長的眉峰一寸寸舒展,睜開眼,晶瑩的流光一閃而過,瞳仁如墨色玉石,深不見底,定如磐石。
很好,這樣的挑釁,他接下了!
過去種種,既然無論如何也放不下,忘不了,那么,就不必再去忘記了。
桂兒沿著墻角走了幾步,便看到韓燼的一襲藍衫翩然而落,拉著她飛快的隱沒在縱橫的街巷中。桂兒回頭看了看夜色高墻上依稀的身影,疑惑道:“你認識三公子?”
韓燼的目光直視前方,淡淡笑道:“從前見過一面,不算很熟。潛龍谷蘇三公子之名天下皆知,不認識他的人恐怕不多?!?/p>
“可是……”可是看方才兩人的神情,卻不像只有一面之緣的關(guān)系那么簡單。然而話到口邊,她卻鬼使神差的咽了回去。這一猶豫,韓燼已經(jīng)帶著她閃進一條狹窄的小巷,巷子兩邊是一戶接著一戶的人家,他們停在其中一間屋子前,韓燼掏出鎖匙,打開了沿街而設(shè)的門。
眼前亮起暖黃的燭光,家具陳設(shè)歷歷在目,赫然是一戶普通百姓的家。桂兒沒想到他選擇的落腳之處竟離星羅公主的府邸如此近,險中求勝,實乃良策,可還沒來得及開口,肩上一緊,已被他擁進了懷中。
相識至今,從未逾距,桂兒頓時愣住了。
他將她抱的很緊,動作卻又很溫柔,就好像懷中護著的是一件珍貴易碎的寶貝。桂兒嗅著他衣襟之間淡淡清雅的味道,驀然間想起在小山村里短暫卻悠閑的那幾日——這個人是她的夫君……從湮州到鹿鳴城,不遠千里的找她,冒著危險來救她——這個人,是她托付終生的夫君!
她悄悄的伸出手環(huán)住他的腰,猶豫片刻,輕輕喚了一聲:“夜棠?!?/p>
他曾說過——“你從前都叫我表字,喚作夜棠?!?/p>
從前的事情她不記得了,但是從今往后,這個名字,她會牢牢的記在心里!
那樣輕微的一聲呼喚,卻讓韓燼的身子一顫,緩緩的松開手,目光清湛專注,仿佛有千言萬語,卻終是化作了淺淺覆下的吻。溫暖的唇落在她的唇上,有流光片影在她眼前一閃而過。仿佛很久以前,也有人這樣輕柔小心的吻過她,頓時滿心繾綣。
燭火跳躍著,將兩人的身影倒映在墻上,寂靜無聲卻又波瀾起伏。
情濃之時,桂兒卻突然口齒不清的低叫一聲,一把將韓燼推了開來。
她的兩頰猶染緋紅,小口的喘息著,眼睛卻瞪大了,雙手抵在他胸口,急道:“元寶!我……我真該死!怎么能丟下他不管……我要回去!必須要去救他出來!”
說完便匆匆的轉(zhuǎn)身去開門,卻被韓燼一把拉了回來,虛虛的籠在胸口:“你不要去?!?/p>
“說什么呢?”她掙扎著,“元寶不也是……”
“你的兒子”四個字還沒有說出口,雙手便被他托起,他按住她的手掌,微一用力,一陣鉆心的疼,讓她忍不住吸了口氣。
“桂兒,看看你的手?!彼难壑袧M是憐惜無奈,指尖拂過布滿傷痕的掌心,“你不要去,我去?!?/p>
“不行……”
“你留在這里,傷口需要上藥包扎?!彼焓痔嫠砹死眙W邊的亂發(fā),“對不起,讓你受苦了……等我回來,好么?”
他的口氣溫軟,讓桂兒無從反駁。雖然她覺得被星羅公主誤會劫持一事和他并無關(guān)系,并不需要這般誠摯的道歉,此刻卻也只得眼睜睜的看著他推門而出,一抹藍影重新沒入夜色中。
她按了按心口,那里的跳動仍然劇烈,四周全是他的氣息,縈繞不去。她站在那里,出了一會兒神,才開始動手尋找傷藥。
外屋和里屋之間隔著一道布簾,就在她伸手掀起布簾的時候,耳邊突然聽到輕微響動,隨后一道碧影破窗而入,從她的頰邊堪堪劃過,最后“篤”的一聲,釘在了前屋的桌上。
來人顯然不想傷他,否則這樣的速度和勁力,要想偷襲,她是絕對躲不過的。桂兒望著桌上那個碧油油的暗器,不由的出了一身冷汗,方才的柔情蜜意一下子消失殆盡。
她走近過去,才發(fā)現(xiàn)這件暗器竟是一支碧玉男簪,樣式簡單古樸。簪尖釘著一張薄紙。
她心中一動,急忙拔出簪子,取下紙條,只見上面是一行略顯潦草的字跡,寫的是:
“元寶已救出。明日午時筥爐堂,邀君親往,不見不散?!?/p>
桂兒呆呆的望著手中的那支簪子,這是蘇嬴的發(fā)簪。他的字她認得,在船上的時候,他曾親自將梟陽國皇室的名目寫與她看,雖然他的畫不敢恭維,字卻是寫的極好的。
可是,若是他真的救出了元寶,為什么不馬上送還給她?
為什么還要她親自去接?
他們之間誤會已解,還有什么事不能了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