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大頭啊，你在地府安生過你的舒泰日子你還咋呼什么！噫，動靜還不小哪。

“閻王爺，你殺了我吧，我不能看著我的孫子夭折！我的孫兒沒招誰惹誰，連一句傷人的話還不會說，憑什么遭活活餓死？你這個糊涂的判官，黑白顛倒，是非不分，唯利是圖。閻王老頭，我英勇抗日，為國捐軀，我兒憑力氣勞作，勤勤懇懇，憑什么要苦我親兒，絕我后嗣？我孫生未滿周，一塵未染，我孫何罪之有？何罪之有？”“胡鬧！一見你就胡鬧！唐愛國，你這個一毛不拔的家伙，我且問你，昨兒我5000歲大壽，你送我什么壽禮？”“一副對聯(lián)?。喝碎g有厲鬼，地獄無清官?！薄疤茞蹏憔谷绱朔潘?，膽敢辱沒本王，看來你心懷異志，圖謀不軌，我倒要看看你這心是怎么長的。崔府君?！薄霸?！”“你把這家伙的心剜出來，剜出來！”“大王，只怕這家伙桀驁，不可理喻，剜了心還會胡鬧。”崔府君附耳說?！澳氵@個顛倒黑白的閻王老頭！貪污受賄的閻王老頭！不仁不義的閻王老頭！……”“執(zhí)刑！我看你唐愛國有幾張嘴，有幾條命！”

頭戴軟翅烏紗帽、身穿圓領(lǐng)紅官袍的崔府君舉起小斧，嘩啦一下劈來，只見滿殿鮮血四濺，唐愛國原先那把插著的刀咣當(dāng)一聲掉在地上，胸膛大開。他張嘴瞠目，叫聲慘怪，奔跑不止，后被兩個鬼衙役扭住兩邊臂膊。他大甩著頭，齜牙一口咬定左側(cè)一個衙役的右臂。啊——衙役狂叫起來，嘭，另一個衙役一拳砸在他嘴上，他張開口，吐出一塊咬下來的肉。嘭嘭嘭，他的鼻子汩汩流血，他嗚嗚嚕嚕大罵閻王老頭，聲息漸罵漸弱，最后昏了過去。昏了又醒，醒來還罵，罵幾句又昏。滿殿鮮血。崔府君的臉變了色，用顫巍巍的聲音說：“大王，只怕這家伙的嘴不消停，到處嚼舌，會壞了大王的名聲。”“這個家伙，糞坑里的石頭！還真是沒見過這么倔的，崔府君，你來處理吧，愛怎么著怎么著，只要不叫他來煩我就成。哦，這家伙的孫子也由你處理，是死是活我不管了。”“是，大王！”

閻羅王拂袖而去。

天空萬里無云，地上千里沒鬼，有落葉揚(yáng)下，打著滾兒過去，塵土一陣一陣地卷起，落在他的臉上、身上。他醒來，發(fā)現(xiàn)左側(cè)是奈河，右側(cè)是枯敗的草葉，這里荒無人煙，只有颼颼的冷風(fēng)直灌進(jìn)他裂開的胸膛，像是有人鼓足勁兒吹響竹筒，那樣劇痛，那樣失血的冰寒，不是鬼受得住的。他的心沒了，血還在汩汩，浸淫于地，淋漓入河，他感到眼餳骨軟，坐不起來，可是他努力地睜大眼睛，執(zhí)拗地仰望蒼穹，那里是陽世人間，他可以看到他的兒孫。

“可怎么好？可怎么好？”唐仁濤捏著沒煙絲的煙袋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一滴水都不進(jìn)，怎么保得住命？”

秦氏拿小羹匙試著給孩兒喂涼開水。咦，這孩子吃水，孩子吃水！秦氏的聲音響亮了。坐在門檻倚著門框的唐仁濤幾乎是跳過來的，他看了個真切。唐仁濤的嬸嬸、秦氏的兩個姐姐、弟婦、田嫂、劉大娘、月茹還有幾個女人都來看，看完，有人把眉心舒了舒，有人連眉帶心揪得更緊了。

真吃水了，是真的，這孩子不吃奶吃水。秦氏喜出了淚：“他爹，燉個豇豆湯試試?！薄鞍?！”唐仁濤答應(yīng)著一陣風(fēng)出去。他在村里轉(zhuǎn)幾個圈，可是一根豇豆也尋不著，一個倭瓜也覓不到，興許木瓜好找些，他徑奔村外。到了那地頭，才知自己全是發(fā)昏，早年十幾畝郁郁蔥蔥滿枝頭的木瓜地早已種上麥子，到處是結(jié)不成穗的蕎麥。他搖了搖頭，轉(zhuǎn)過麥地的那頭，忽而發(fā)現(xiàn)幾棵木瓜樹枯瘦地站在那兒，可憐指頭大的木瓜都沒結(jié)一個。他兩手空空回來，滿心里盤算著殺了那只瘦貓，這是家里唯一可以不充公的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