恢復知覺時，太陽已然升起，他躺在一塊裸露礁石下方的灘頭，四面是空蕩蕩的海灣，身旁有一根破碎的桅桿、一面燒焦的帆布和一具腫脹的尸體。漲潮的時候，桅桿、帆布和尸體全都消失，只把戴佛斯孤零零地扔在“人魚王之矛”的巖石上。

經(jīng)歷了漫長的走私者生涯，戴佛斯對君臨附近海域的了解比他擁有過的任何家園都要深。他很清楚他的避難所不過是海圖上的一個小點，況且這個小點正是誠實的水手應當回避，而不是靠近的地方……他自己倒來過美人魚礁幾次，只為躲避偵察。等有一天，我的尸體在這塊巖石上被人發(fā)現(xiàn)，他們或許會用我的名字為它命名， 他心想，就叫“洋蔥之巖”吧，這就是我的墓志銘。他別無所求。父親保護孩子，修士們?nèi)绱私陶d，可他戴佛斯偏偏把自己的孩子們帶進烈火之中。戴爾再不可能使他的妻子懷上他們一直祈求的孩兒了；而阿拉德，他在舊鎮(zhèn)、在君臨、在布拉佛斯都有情人，她們很快便要陷入哀泣之中；馬索斯甚至來不及完成自己的夢想，沒能當上船長，擁有自己的船；而馬利克再也不能成為騎士。

他們都死了，我該怎么活？無數(shù)英勇的騎士，偉大的領(lǐng)主，比我優(yōu)秀的人，比我高貴的人，紛紛捐軀，只有我……爬進洞穴里去，戴佛斯，爬進去，縮成一團，船就會離開，沒有人會再來打擾你。睡在石頭上，讓海鷗啄出你的眼珠，讓螃蟹享用你的血肉，你享用過它們，你欠它們的情。躲起來，走私者，躲起來，別出聲，然后死去。

風帆幾乎近在眼前。再過一會兒，船就會平靜地離開，他也將平靜地死去。

息堡，放出陰影之子。你不無辜，你怎么可能無辜？你在她的旗幟下騎行，在她的旗幟下航海，你眼睜睜看著七神在龍石島被焚燒，什么也沒做。公正的天父、慈悲的圣母、睿智的老嫗，鐵匠和陌客，少女與戰(zhàn)士，統(tǒng)統(tǒng)被她奉獻給那殘酷的神靈，而你只是靜靜地站著，閉上嘴巴。即便她殺害了克禮森老師傅，即便目睹了如此暴行，你仍舊什么也沒做。

風帆就在一百碼外，飛速穿越海灣。很快，它就會經(jīng)過這里，逐漸消失。

戴佛斯爵士開始往上爬。

他用發(fā)抖的手牽引自己，發(fā)燒的腦子里思維模糊。傷殘的手指兩次在潮濕的巖石上打滑，他幾乎跌落下去，用盡全力方才抓緊。掉下去就死定了，而他必須活著。至少要再活一會兒，有使命必須完成。

頂端很窄，而他又那么虛弱，根本無法安全站立，他只好蹲在上面，揮舞著骨瘦如柴的手臂?！按?，”他在風中呼喊，“船，這里！這里！”從高處，他可以更清楚地打量她；細瘦的彩繪條紋船殼，青銅制的船首像，翻騰的風帆。船殼上有名字，可戴佛斯不識字?！按?，”他再次叫道，“救救我，救救我！?。。。?！”

艏樓上一名水手發(fā)現(xiàn)了他，指指點點。他看見其他船員奔向船舷，目瞪口呆地打量他。帆降下來，槳也收起，她開始朝他的避難所轉(zhuǎn)舵。來船很大，不可能靠近，于是在三十碼外，她放出一艘小艇。戴佛斯趴在巖石上，盯著小艇靠攏。四個人在劃，第五個人站在船首。“你，”當小艇離石礁只剩幾尺時，對方發(fā)話道，“巖石上的這個人。你是誰？”

一個飛黃騰達的走私者，戴佛斯心想，一個愚忠于君王，以致忘記神靈的蠢貨。他的喉嚨干得要命，不知該如何吐詞，所以話說出來，連自己也覺得陌生?！拔沂呛谒右粦?zhàn)的幸存者。我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