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禮后的第三天,我收拾好行囊,準備離開這里。我答應康起言,將要隨他一起去維也納,沒有跟任何人告別,甚至夏僉羽。我想就這樣悄無聲息地離開。
日暮漸近,陽光被云遮得只剩下一縷光線。冬日,天光尚短,這悄悄的一線光也漸漸沉了下去。
在房間為素年整理遺物的時候,我發(fā)現了一沓沓來自匈牙利的舊信箋,發(fā)信人竟然是夏僉尋。一直以為,他早在五年前便從我們的人生中落下了帷幕,卻不知,他只是在我的生命中消失,留下五年的空白。甚至,如素年所遇見的那般,只是站在我們看不到的地方而已。我小心翼翼地收好這些信箋,提起行李箱下樓。康起言靠在車里吸煙,香煙燃了很長一段,顯然,他已經等了很久。我強顏歡笑,往機場的路上則不發(fā)一語,直至登上飛機。
“我想去匈牙利。”
“先去維也納,閑下來的時候帶你去匈牙利。”
“你如果忙,我一個人去就好了。”
有康起言在身邊,我要如何去找夏僉尋?況且,他亦不想陪我遠行,不如放他自在,我也逍遙。
康起言微微皺了皺眉:“素錦,我有時真猜不透你的想法。”
“這樣不好嗎?”
沒有厭倦,沒有乏味,保留三分的神秘。我不再言語,靠在他肩上假寐。
機艙外,三萬英尺上,暮色凄涼寂寞,低低地壓在那里。我輕輕睜開眼睛,星辰寥落,卻什么都看不見。我抬起頭,掃見康起言的嘴角,掛著一絲莫名的微笑。這樣的笑意,很久很久以前,就出現在我的命途。
很久以前……
康起言像一個謎題,憑空出現在我的生涯里。他在鎂光燈下,暗將流年堆砌成藻,偷換安放。我第一次見到他,是剛到法國不久。
那天,是我首次獨舞,他坐在貴賓席正中央,不過三十歲的樣子,衣裝妥帖。我知道,他骨子里是魅惑的,以致由骨子里滲透而出,直到形容,他與夏僉羽,不相上下。淡漠精致的臉龐,近乎透明的白,不可思議的好看。他有一雙好看的丹鳳眼,斜長入鬢,笑起來的時候似桃花春風。氣質干凈、明澈,無人知曉,他擁有怎樣的魂。
那天,我在臺上舞出一幕奢華炫目的舞,玫瑰花瓣從帳幕飄忽著下來,掌心攤開,我輕輕存放承接。
那天,那天,那天成了另一段故事的開端。
演出結束后,康起言約我共進晚宴。
“你不是法國人?”
我不置可否地笑:“當然,法國女人風情萬種,我萬萬不敢企及。”
“素錦,”他玩味似的輕喚我的名字,“有沒有人告訴你,你的名字很曖昧。”
“不單單我的名字,但凡雙字姓名都是曖昧的,比如素年。康先生想說什么?請我來這里,只是為了探尋我的名字?倒不如,看一看《周易》、《八卦》,改日商場疲乏,學些命相也好;即便不為命相,明白一些人生真諦也未為不可。”
餐廳的燈光搖晃著打在酒杯上,落地窗投映出一側不明的影像。我放下餐具,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不甚明了的神情,突然有些好笑。想必這輩子,沒有哪個人這樣對他說過話。
“有沒有人告訴你,女人太過伶牙俐齒不是一件好事?”
“如果我生就在鐘鳴鼎食的地方,當然不需要伶牙俐齒。”
哪怕是沒落貴族,也好過赤貧。我打從心底不喜歡康起言,紈绔子弟,不識人間疾苦。套用《紅樓夢》的話,“……捧鳳凰似的長了這么大。你哪里知道那奴才兩字是怎么寫……”
“素錦,你厭惡我?”
“不,我想這個問題不適合在這里說,明天還要排演,康先生,恕我不能久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