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我的卡薩寄居生活(8)

那些路上的戀人哪 作者:洛藝嘉


“許是知道自己給不了我母親快樂,所以他從不干涉我母親。我父親其實不討厭你,否則他都不會和你一起吃飯。他對你這個態(tài)度,我想是因為他妒忌我母親祖上的那段輝煌,和中國人吳常那短暫卻不尋常的友誼。他從未提那件事半句,但暗中努力想做出點什么,雖然他什么也做不出?,F(xiàn)在他老了,更什么都干不了了?!迸瑑赫f,“他比一般男人心腸好。他心里感激你給我母親帶來的快樂,雖然他的表情仍舊很木。”

努兒有自己的工作,真倒是我陪伴了大德這個不老的婦人。我開車帶她去海邊。心情迥然,看的海也迥然。曬太陽的,游泳的,散步的,揚帆的,大西洋邊這黃金海岸,充溢著熱烈愉快的色彩和氣氛。微風(fēng)輕拂的浩藍(lán)大海上,有時會有片片彩云飛來,在海面投下深藍(lán)的云影。有時會有藍(lán)色的木船,半翻在岸邊,上面站著成排的海鷗。我讓大德也下海游會兒,她東借西借托辭,反正就是不動。有天,我正準(zhǔn)備游回岸邊,突然看到著長長袍子的大德在海里。不小心掉海里了?從沙灘掉到海里,也倒挺難?;蚴窃诎哆叡徽l推倒了,被浪卷到了海里?我腦袋在高中體育課被鉛球砸過后,就沒那么好使了。我百思千轉(zhuǎn)也沒搞懂為什么,只有驚恐地向大德游去。原來她是在游泳!穿著大袍子游泳!有些年輕女人也這么下海,在先生的陪伴下,游到眾人看不到的遠(yuǎn)處,再把袍子脫下。清透的水里、岸邊,有不少上身不掛一絲的法國女人,陽光曬出的紅斑,歲月留下的褐斑清晰可見。陰郁歐洲的來客,享受著北非的好太陽。有時我們都不下水,就在金色沙灘上的彩色陽傘下,坐那么一個下午,直到殘陽將眼前的一切涂抹上微紅。

我們?nèi)ニ蘅耍ò⒗袌觯?,去麥地那。見我對人家的手工織毯感興趣,大德便讓我上去試。店老板是大德的朋友,笑著拉我上去。坐在木頭長凳上的織毯女人拘謹(jǐn)?shù)匦χ疫呉埔?,留出空位置給我。我比腳靈巧不到哪里的手,拿了幾段彩色羊毛線,大膽地在人家織到一半的地毯上編(我覺得更像是編)。有時也跑到銅器制品的小攤位上,“趕走”工匠,自己上手,用小錘子敲那么一陣。有次去蒙那沙的店里,新來的店小二覺得我是那種“敗家”的外國女游客,上來熱情地為我介紹,著重推薦一款褐色木頭首飾盒。他把盒子拿在手里,賣弄地問:“你知道怎么打開嗎?”我接過盒子,熟練地左拆右裝,然后拉出底層一個淺淺的不為人注意的小抽屜,把鑰匙拿出;又動了個機(jī)關(guān),上去開鎖。那店小二看愣了:“我都沒有你熟練?!薄八瞧圬?fù)你新來的。”老板蒙那沙過來說。我說:“你們阿拉伯人腦袋是好使,能設(shè)計出如此精巧的盒子?!甭牭煤迷?,他們都眉開眼笑,開始自己夸這盒子做得好,精巧又保險?!熬墒蔷?,可戴一次首飾還得這么大動干戈,我可不干?!蔽艺f,“說到保險,我要是小偷,根本不費這么大勁找鑰匙,我直接就把盒子拿走?!薄澳米吆凶佣嘁俗⒁?!”

有些阿拉伯人順手什么都牽的習(xí)慣,倒真讓我佩服。住突尼斯時,我的英國女鄰居說她冰箱里的一盒火雞翅不見了,見我不知所以的表情,她補(bǔ)充說“準(zhǔn)是打掃衛(wèi)生的女人給偷走了”。我說:“不可能。準(zhǔn)是你吃過之后忘了?!彼f她記得非常清楚。這點我也挺佩服她的,我冰箱里有什么,我可記不得。過一陣,又有烏干達(dá)女人丟了圍巾。我還是覺得不可能,阿拉伯人看不起黑人,又怎能偷他們的東西?又過一陣,我買于巴黎還不曾穿的長裙不翼而飛時,我才相信別人所言。這些小東西倒也罷了,過不久,意大利青年貝多里屋里的一套大音響,竟“長腿”不見了。

蒙那沙是大德的鄰居,非常聰明也非常勤勞的阿拉伯商人。

他勤勞,也不允許自己的孩子懶散。四個與他同住的兒子,每月都要交他1000 塊錢(和咱人民幣基本相當(dāng))。從八歲起就和他們一起生活的他二老婆姐姐的兒子阿卜德里蘭,18 歲開始,也交全額的生活費。初到阿拉伯,見到那些在街上閑逛的青年,在咖啡館里干泡的青年,騎著摩托兜一趟趟風(fēng)的青年,總想和你搭話的青年,我想起小時候聽過的那歌:阿里,阿里巴巴,阿里巴巴是個快樂的青年。這阿拉伯青年是挺快活的,我想。接觸下來,才知他們也有自己的艱辛。有次,我租的飛亞特車出了點毛病,怕說出來大德著急,我沒有聲張,一路非常小心地將車開回去。到了家門口,我讓大德先進(jìn)去,也正好這時家里電話聲大作。阿卜德里蘭從一棵開著橘紅色大花的樹下向我走來。我正要找他,當(dāng)初就是通過他,我才向那個出租公司租下這輛車的,可是那公司的電話號碼,當(dāng)時出門就被我隨手扔了。誰想到車會壞呀?

“車壞了。”我說,“你給出租公司打個電話,讓他們派人來修?!?/p>

“我把車開過去。”他說。

怕出事,我不讓。他還是說開車過去。我堅持不讓。

“去打電話?!蔽掖咚?。

他向我攤開掌心。

“干嗎呀?”

“電話費?!?/p>

“我身上沒零錢?;仡^給你?!?/p>

他還伸著手。

“不是跟你說了嗎,我沒零錢?!?/p>

他還伸著手。

手機(jī)都隨便送人的我,看他這么堅持向我要電話費,氣壞了,擺手說:“走吧,走吧,不用你了?!?/p>

這個錙銖必較的青年,在我摔斷腿后,卻那么決然背起“這么重”的我,跑到街口,攔出租,上醫(yī)院。那是五天后,我不小心從大德家的樓梯上滾下來。

20 歲的他,阿卜德里蘭,和我成了朋友。

“不瞞你說,那天,向你要電話費的那天,”他望著窗外被陽光照得差不多呈黃色的一片綠樹叢說,“我身上是一分錢都沒有?!?/p>

“你靠什么交那每月的1000 塊呢?”

“我在街上幫游客租車,找旅館,領(lǐng)路。我和很多清真寺都熟,游客進(jìn)不去的地方,我都能帶人進(jìn)去。我也做點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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