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婉秋是在丈夫孟子坤出事后的第二年加盟大洋的,牽線的仍然是陸一鳴。她記得當時陸一鳴是這樣跟她說的,大洋是只猛虎,它很有可能雄霸整個昌市建筑業(yè),甚至對我們這樣的大集團也形成競爭。不過大洋也有大洋的軟處,他的財務管理很不盡如人意,志遠先后換了三任會計師,仍是不見起色,這些人不是不善管理就是私心太重,變著法兒挖墻腳,這么大個攤兒,志遠還真是有些顧不過來。
陸一鳴就像當年跟孟子坤談的那樣說,過來吧,婉秋,幫幫他,他需要你這樣的大手筆給他當管家。
林婉秋說,他為什么不親自來?
陸一鳴忙解釋,志遠這人你又不是不了解,子坤出了事,他心里至今還系著個疙瘩,再挖你,他有點說不出口。
林婉秋說,他不是想成大業(yè)嗎?想成大業(yè)的人連挖人都不會,你讓我怎么想?
林婉秋說話的語氣有點硬,陸一鳴笑笑,陸一鳴的笑總是那么坦然,一點也不做作。這是成熟男人的笑,也是老朋友的笑。陸一鳴說,我這不是先跟你商量么?林婉秋沒再說話,她顯得很困惑。
孟子坤去世后,林婉秋的生活發(fā)生了深刻的變化。一個相濡以沫的人,說走就走了,扔下她和瀟瀟,讓她們找不到方向。更重要的是,省建總公司經營日益慘淡,大批量的裁員不說,連他們這些人的工資也沒了保障,林婉秋盡管還上著班,但事實上卻跟下崗不遠了,瀟瀟要上大學,將來還要留學,子坤生前又沒一點積蓄,生活的擔子一下讓她覺得喘不過氣來。
林婉秋也想在外面找份活干,她一連跑了幾家公司,才發(fā)現想法跟現實有太大的距離?,F在這些民營老板,一見你是四十多歲的老女,頭搖得撥浪鼓似的,根本不看你的什么證書,只是叫你走人,好像你在他那多留一會兒,都會給他帶來什么損失。林婉秋的心涼了,她從沒想到找份工作這么艱難,她就像關在籠子里的鳥,有一天飛出來自己找食吃,卻發(fā)現外面吃食的規(guī)則早已不是鳥的規(guī)則。怪不得那么多的下崗姐妹要抱頭相哭。
上了二十年的班,兢兢業(yè)業(yè)干了二十年,把自己的青春,把自己最好的年華都貢獻了出去,卻突然沒處上了,而且誰也對你沒個交代。下崗,說得多容易呀。下的只是崗嗎?林婉秋怎么也轉不過這個彎來,她覺得對于她這樣的人,下崗下的就是全部希望,全部夢想,還有背后那個看不見摸不著卻時時刻刻都存在的依靠。林婉秋有時會忽然發(fā)出這樣的疑問,國家呢?那個年少時就教育她為之奮斗為之奉獻的國家呢?省建總公司曾經為國家做了多大的貢獻呀,忽一日老了,轉不動了,國家這個父親般剛強的巨人怎么就找不見了呢?
市場經濟,市場經濟就是少數人撐死、多數人餓死的經濟嗎?
牢騷歸牢騷,日子還得靠自己的雙手過。林婉秋不是沒動過大洋的念頭,是她覺得這不現實。陸一鳴跟她談的時候,她還想這沒準是周志遠的一張空頭支票,只不過拿來安慰一下她罷了。再說,真要是到了大洋,以后怎么辦?連國企都指靠不上,還指望個體老板?
人的歲數可是在一天天變老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