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克木認(rèn)識的第一個字是“人”字——這是他一生中最初的最重大的轉(zhuǎn)變。

認(rèn)識這一個字的時候，金克木很高興。

金克木的生母和嫡母都很高興，他的大嫂特別高興甚至有點(diǎn)得意——大嫂教會他這個字。

當(dāng)時，金克木剛剛 3歲，他的父親已去世，大哥外出，一家之主是嫡母，而實(shí)際主事的是精明能干的大嫂。

這是一個書香門第。金克木的祖上好幾代都是讀書人，金克木的父親是晚清秀才，當(dāng)過縣官， 59歲的時候有了金克木，非常高興。金克木的生母原來是一個丫鬟，生了金克木后就要升為候補(bǔ)太太或正式姨太太了，不料老爺突然歸天。生母在家中的地位因此打了折扣。

生母當(dāng)然是最疼愛孩子的，但她不認(rèn)識字。不知從哪兒聽來一首古詩，她便半說半唱地給金克木聽：“打起黃鶯兒，莫教枝上啼。啼時驚妾夢，不得到遼西。 ”

金克木的嫡母，也就是父親的原配夫人，多半時間半躺在床上，或自己坐在桌子前玩骨牌，她常讓金克木給她捶背，精神好的時候會拉著金克木的兩只小手，輕輕慢慢地說出一首兒歌：“小老鼠，上燈臺，偷油吃，下不來。叫小妞，抱貓來，嘰里咕嚕滾下來。”這是金克木少有的娛樂。

多數(shù)情況下，整個家庭處在一個沉悶的氛圍當(dāng)中。 3歲的孩子沒有伙伴，沒有玩具，不能出門。想要跟生母玩，生母還得忙著伺候嫡母，況且孩子 3歲斷奶后就不能再跟生母同屋居住了；孩子想要自己玩，又被周圍的各種規(guī)矩限制住了，連吃飯都不能跟大人一起吃，吃飯時也不能說話……“這個家庭的景象是安靜、和平、寂寞、單調(diào)的，連小孩子也沒有什么生氣，一片死沉沉”（《人之初》），這便是金克木的童年記憶。

金克木的好奇心被長久地封閉著，這使他很聽話，但被壓抑的天性卻渴望著新鮮的空氣。這時，大嫂教他認(rèn)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