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一哪天你失蹤了，尋人啟事上很可能會寫上‘此人吃貓’喲。這肯定比D罩杯更有代表性。”

小廣東指著中介所的門，對我說：“出去！”

我點了根煙。我激怒了他，這顯然是我失策了。我說：“出去可以，我要查一下，一月份小白是在哪戶人家做家教的。我記得對方是個高中生，我要他的地址和電話。”

“上個月電腦中毒了，資料全部格掉了。而且我也不記得小白在我這兒有過任何的業(yè)務(wù)記錄。”小廣東側(cè)過臉，憤怒已經(jīng)使他的右臉變得蒼白失色，“現(xiàn)在你可以滾出去了嗎？”

在他還是擺攤賣CD的時候，他的貨都是些很糟糕的刻錄碟，用復(fù)印紙復(fù)上CD封面，放在紙箱里賣，價錢很貴，質(zhì)量很差，聽不了幾個月就完蛋了。買CD最煩遇到刻錄碟，往往都是些很難入手的好東西，比如Lush的唱片，讓人不由動心，但你心里必須明白這是刻錄碟，很容易完蛋，也不具備收藏的價值，僅僅是一種虛擬的復(fù)制。

在MP3時代尚未來臨時，盡管CD也是一種復(fù)制品，但它卻是有底線的。

別人告訴我，從前小廣東有個女朋友，也是工學(xué)院的，總是一言不發(fā)地在他身后打理著紙箱里的貨品。但是兩個人的關(guān)系并沒有維持多久，那女孩出國了，留了一只貓給他。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他在寢室里把貓宰了，用電熱爐煮了吃，然后贏得了“小廣東”的稱號。至于他到底吃過多少只貓，一只，還是十只，恐怕只有上帝知道。

后來他做起了中介生意，家教、職介、房產(chǎn)，把本校的很多學(xué)生送到了附近開發(fā)區(qū)的工廠里，全是做流水線的。鍋仔曾經(jīng)著過道，他為了還債，去小廣東那里找工作，被介紹進(jìn)一家鞋廠。鍋仔天真地以為自己會是個管理層，結(jié)果跑進(jìn)去一看全是童工，他在一群做鞋的孩子中間感覺自己像個留級生。有妄想精神病的鍋仔受不了這種屈辱，第二天就逃了出來。我們嘲笑道，小廣東這個奸商，介紹的工作也跟刻錄碟差不多。

想起當(dāng)年鉀肥被送到他那里，我和齊娜沖過去找它，鉀肥趴在小廣東膝蓋上，渾然不知自己可能被宰了。想起這個人在搖滾樂的現(xiàn)場，在高分貝的電聲中，從半人高的舞臺上往下跳，以飛翔的姿態(tài)，閉著雙眼，落在喧嘩的人群之上。這就是我對他全部的印象。

我再次用公用電話打小白的手機，不在服務(wù)區(qū)。擱下電話，我獨自走回寢室，雨仍然下得沉悶，但卻是明亮的、溫柔的，像一個木訥的姑娘不知道該怎么討好你。在寢室一隅我看到了數(shù)日前被自己踩爛的紙箱，我稍稍起了一點內(nèi)疚之意，將紙箱捧到書桌上，埋頭清理。雨一直在下。

下午我趴在桌子上睡著了，醒來聽見有人狂笑。我睜眼抬頭，發(fā)現(xiàn)老星正站在我面前。

“笑什么？”

老星指著我的后背：“太厲害了，這妞太厲害了。”

我把外套脫下。我以為是尋常的惡作劇，背后被人貼了紙條什么的。一看才發(fā)現(xiàn)，竟然是被人用水筆寫上了碩大的“SB”，血紅血紅的，很像街頭涂鴉。整件衣服就此成為血衣。我問老星：“我得罪誰了？”老星說別懷疑誰了，剛才他上樓的時候，看到那個長頭發(fā)的女生一溜煙地逃了下去。老星感嘆道：“最近治安太差了。”

我大喊起來：“我就這么一件外套！”

我把衣服扔在凳子上，走到窗口。外面雨停了，正是黃昏時，天還是陰的。這個木訥的姑娘終因失望而離去了。我的心頭也是茫然一片。

二〇〇一年這個討厭的雨季從鍋仔上吊開始，雨下了整整兩個月，其間度過了“三八”婦女節(jié)，度過了消費者權(quán)益日，度過了齊娜的生日以及接踵而來的清明節(jié)。雨水綿密，下得人的臉都青了，以至于我們每個人都會背誦那句“四月是殘忍的”。每個人都在祈禱雨季結(jié)束，冷冰冰潮乎乎的日子快點過去，盡管隨之而來的陽光燦爛的五月也不是什么好過的日子，但照老星的說法，至少不用穿著一雙沾滿泥巴的皮鞋去參加面試了。

你好，五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