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爾茨一到公眾場合,嗓音就像高音喇叭,說起他不滿意的事,豪情萬丈,別人無法插嘴。好容易瓦夫人才插上嘴說,她搬家時,許多家具、衣服搬不過來,因為這房子小多了(以前住的是修道院的房子,租金特別便宜,后來,修道院要收回,他們只好另外租了現(xiàn)在的房子)。她登報,希望有人要她的家具,白送不要錢,但沒人要。她問,德國到底有沒有窮人?“窮人”都開著車去領(lǐng)救濟,國家養(yǎng)了一群懶人,非被吃垮不可。老面包說:“簡直成共產(chǎn)主義了,我們有產(chǎn)階級也會被他們無產(chǎn)階級吃掉!”他們就這樣罵罵咧咧,時不時地諷刺著自己的國家和政權(quán),稍帶著貶低共產(chǎn)主義。我媽本來就煩他,加上聽不懂,一臉痛苦,她悄悄催我快走。飯,早吃完了,瓦夫人接二連三地打開了哈欠。好,老面包起身了,看似要告辭了,我大大地松了口氣。殊不知,他起身是去解手,之后以極快的速度返回,屁股還沒坐定又從選舉談到他陪我到特利爾、在馬克思故居照相的事,帶著極大的諷刺口吻說:馬克思的故居,我們歐洲人對它根本不感興趣,也只有中國人爭著去照相,三十多個中國人還拉著我,連我的狗也不放過,同我們左照右照,一共照了三十多次,哈,真是可笑!天哪,他是這樣來看中國人的!原來那天照相,他是把中國人當小丑來應付的。我臉漲紅了,媽媽撇著嘴,用眼神安撫我。包爾茨這個德國佬,我結(jié)婚后才發(fā)現(xiàn)他與我的信仰絕對不可調(diào)和,他與共產(chǎn)主義不共戴天,我說希特勒骨子里反動加沒人性,他居然說希特勒是個性問題,并不是空話連篇的政客,他上臺后重建德國的秩序,讓社會底層也能享受優(yōu)厚的福利,因而百姓對希特勒的支持率激增。一年前,我們到柏林度假時,我與他爭論共產(chǎn)主義和資本主義的優(yōu)劣,他激動得拍桌子,以至于我們在柏林大馬路散步時,他神經(jīng)兮兮地攔住一個中國人,扭著他,并指著柏林墻的另一邊說:共產(chǎn)主義不是半點好,是全部不好,共產(chǎn)黨就知道殺人、整人!那人嚇呆了,以為他是瘋子。當時我恨不得揍他一老拳,把他那尖尖的鼻子揍塌下去。
報復的機會來了?;丶业能嚿希夜室鈫柪厦姘骸皫c了?”老面包說:“你不是有表嗎?”我說:“是不是我老眼昏花?還是表停了?怎么可能才凌晨兩點呢?”老面包說:“沒錯?!蔽艺f:“肯定錯了,我覺得你說了一天一夜,如果是兩點,也不是5月21號的凌晨兩點,是22號的凌晨兩點?!崩厦姘[起眼睛看看我,半天琢磨不出滋味來。我做出睡姿,補充一句:“沒盡興就接著說,給我和媽媽催眠?!蔽医?jīng)常這樣報仇,帶刺的玫瑰,把人的血扎出來,還讓那人有痛說不出。
回家后,我說,我們回請瓦格曼一家吃飯吧。包爾茨說,不必,我以前經(jīng)常請他們。以前?那是幾百年前?是你們上大學的時候嗎?我實在看不起這個小氣鬼。
媽媽悄悄對我說,我一定要拆散老面包和你。我說,不必,我正在自己動手呢,誰也別以為我是弱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