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知覺(一)

這一生 心中無事是最要緊的事 作者:路佳瑄


第二日,當(dāng)我在疼痛中慢慢醒來時,發(fā)現(xiàn)嘉慶已經(jīng)微笑著站在我旁邊了,凌亂的頭發(fā)被精細(xì)地洗過,在腦后松松垮垮地挽起一個髻,用一支竹簽插著。有些人的嘴角,只是微微上揚,就能感覺到燦爛——就像嘉慶——生來就是一張?zhí)貙懙哪樋?,各式表情凝固在她的臉上,被一再放大成唇齒間繾綣的溫柔。有些人的愛情,只是偶爾觸碰,所以就產(chǎn)生了——就像我愛上她——若她哭泣,濕的總是我的臉,若她悲傷,苦的總是我的心。我忽然覺得一些幻象在眼前不斷地飄,畫面粗俗而刺眼,殘忍得有些臟。想驅(qū)散,終究無能為力。我看見嘉慶站在秋日的落葉里,對我殷媚地笑,唇上涂抹著濃重的紅色,似我的血。不多時,她便背轉(zhuǎn)身去嘔吐。落葉如雨,散發(fā)著餿臭,鼻腔里頓時填滿涼薄的呼吸。那一瞬間,眼淚大顆大顆地涌,吸也吸不回去。有種東西在無形中被徹底摧毀了,我心知肚明。空氣照樣渾濁,該愛的在愛,等待的人在等待,尋找的人依然不知疲憊。好吧好吧,隨她去吧。

你怎么了?睡那么久,還一直流淚。她問。似乎已經(jīng)全然不記得昨夜發(fā)生的一切。

我試圖用手支撐著身體坐起來,肩膀的疼痛卻讓我再次跌在床上。我只是,只是有點累。你不記得昨天晚上發(fā)生過什么了么?我說。

發(fā)生過什么嗎?你生病了還是??你在發(fā)燒啊。嘉慶摸摸我的額頭,然后皺起那雙精致的眉。所謂愛情,悲哀的是在長久平淡的安靜生活里,慢慢攪和成親情,而幸福的,卻也是這無可救藥轉(zhuǎn)變而成的親情。她待我如親人,多好。

漸漸地,我再次失去意識。夢。父親常與人說,我是養(yǎng)女,非他所親生。你這樣說是造孽,會遭報應(yīng)的。母親哭喊著沖向父親。每一次,父母因為我的存在而歇斯底里地爭執(zhí)時,我都有些害怕。蜷縮在角落里,如同一支汞銀溫度計般感知體溫的上上下下,但無法左右,于是越發(fā)覺得辛苦與悲涼。有些習(xí)慣是不能縱容的,比如悲傷。仿佛在心上留下了一個缺口,總想著,要去填滿它。于是,一直悲傷下去。去了又回來,慢慢地,便看不見也感覺不到了。只是身體始終被糾纏、拖拽著,但不會撕裂。溫度,是低的。連風(fēng),都是倒著吹的。沒有飽滿的陽光,亦沒有香軟的沈丁花。只有,無盡的悲傷。有聲音在我耳邊輕輕地說,悲傷吧,就一直悲傷著,再也不好了。那聲音沙啞而溫柔,像嘉慶。父親是遭報應(yīng)了吧?此刻,他在見不到我的地方,會想念我么?不曾為他說過的話追悔莫及么?有些事情是無論如何都不能改變的,就像隱匿在血液里的某種東西。這便是愛。他愛過我么?也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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