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是真的暖和了,兩日的陽光撒播下來,河畔的楊柳就逐漸褪去嫩綠,愈發(fā)郁郁蔥蔥,從幼年成長為壯年,一季的榮枯便已開了頭。
阮喬在眾人視線里失蹤了,因為她最敬愛的初中語文老師心臟病突發(fā)離去,讓無憂無慮的她沉靜了許多天。
事情過去幾天了,阮喬卻無法完全釋然,文老師對她就像父親、像祖父。雖然平時可能忙得數(shù)月都不聯(lián)系,但每年初夏,她總會帶著一籃子精心挑選的楊梅,上老人家家里探望,聽聽文老師說話。沒想到前一日,當(dāng)她拎著新上市的楊梅敲開老師家的門,卻發(fā)現(xiàn)家里滿目縞素……
雖然追悼儀式已經(jīng)舉行過,老師也已經(jīng)奉安,但消息在文老師的學(xué)生中傳開,陸續(xù)有人從各地趕回來悼念。阮喬他們是文老師的關(guān)門弟子,大家商量妥當(dāng),幫助師母在家里布置了,在校友錄上刊登了啟事,一周為期,在江城的同學(xué)就近過來照料。這兩日上門的人漸漸少了,阮喬就搬了個馬扎,到陽臺擺弄起文老師的菜園子來。
早年文老師是喜歡侍花弄草的,后來去了一趟香港,不知受了什么啟發(fā),把花草都轉(zhuǎn)送了,重新砌了地布了排水管線,全部換了蔬菜來種。幾年下來小陽臺亭亭如蓋,每一季都有新鮮瓜菜,阮喬也跟著嘗過不少鮮。文老師頗自得于自家這個“桑下春蔬綠滿畦,菘心青嫩芥苔肥”的小天地,還曾經(jīng)開玩笑說要效仿范成大,寫個“四時陽臺雜興”來玩玩。
現(xiàn)在,斯人已去,陽臺上的西紅柿卻已經(jīng)泛紅,小青菜更是綠油油的,看得人眼睛清亮。這座城市越來越多鋼筋水泥,摧枯拉朽般覆蓋過去的痕跡,只有在老人們身上還找得到那種踏實淳樸的古風(fēng)。阮喬每次過來,就坐在馬扎上和文老師論古,幫著遞剪刀、遞鏟子,想到這里也已經(jīng)成為遺跡,阮喬依然很難過。
“阮阿姨——”奶聲奶氣的聲音響起,一對忽閃忽閃的大眼睛從門縫里冒出來——是文老師的小孫子文天護。
“哎呀,你在這啊。”師母推開陽臺門,對阮喬說,“肉松餅,你喜歡吃的,來兩塊。”
師母的表情已經(jīng)看不出大慟,但人顯著地衰老了,原先平展白皙的皮膚落了精神,唇角多了很多條法令紋。她拉過一個馬扎想坐,端詳了一下,神色又帶了黯然,嘆了口氣,終于還是坐了,把天護抱在手里。
小小孩子一歲多,是文老師的兒媳婦在三十三歲高齡生的,因此一直體弱,卻非常有靈氣。文老師的事情出來,便懂事地一直在奶奶身邊跟進跟出,也沖淡了文師母的不少哀思。
“這些天虧得你幫老文打理這些。過兩天,等事情了得差不多了,我就來照應(yīng)。”
“不急,這個星期結(jié)束,家里清凈了,您正好休息休息。”
“不用休息,有人來說道說道,反而不覺得空。”
阮喬又說不出話來了。是說“是”還是說“不是”?逝去的那個人,是任何其他人都取代不了的吧。她只能點頭,從喉頭里發(fā)出一聲低低的“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