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世界都被這煙火氣鑄死了,鑄得水泄不通,唯獨她的房子就像一頂懸浮在煙火之上的小廟,肅穆清冷,她站在廟里看著眾生,就像一個修行中的小尼。即使下去買菜買饅頭也像在做賊一樣,鬼鬼祟祟的,似乎她就不該吃菜吃饅頭。
她就這樣一個人在一套房子里住了四年。每天除了吃飯睡覺,剩下的大部分時間她都在畫畫。她是靠賣畫為生的。大學剛畢業(yè)的時候她還每天上下班,后來就干脆辭了職專職畫畫。她什么都給人家畫,在賣畫方面她是沒有什么氣節(jié)可講的,從模仿名家的山水贗品到廁所瓷磚上的裝飾畫,她全畫。這種感覺盡管卑微但是讓她沒有衣食之憂。她覺得真正可恥的事情是沒人買她的畫,窮得餓死才是一件可恥的事情。
偶爾她也畫些靜物和肖像,是專供她自娛自樂的。早在美院讀書的時候,她就喜歡夏爾丹的靜物和弗里達的自畫像。有時候她也會站在窗前看著樓下的人群畫幾幅素描寫生,仿佛要把這些人個個窮形盡相似的。
大學剛畢業(yè)的時候她曾經(jīng)跟一堆畫畫的人在一起混,因為那樣讓她有一種找到了組織的歸屬感。當時組織里有一個畫油畫的男人,這個男人斯文儒雅,談起美術的時候滿嘴是丁托列托雷諾阿康丁斯基。生活方面他也極其精致,如果是請朋友吃飯,那就是兩個人他也一定要點夠四涼四熱,菜可以剩下,但禮節(jié)是萬萬不能偷工減料一分一毫的。就是做個方便面,他也一定要在方便面里至少出現(xiàn)五種顏色,紅黃綠黑白,少一樣顏色那就不能吃。有人把方便面泡一下就能吃,那對他來說簡直就是一種侮辱。
她是后來在飯桌上非常偶爾地聽到另一個人告訴她,別看他張口藝術閉口藝術,頭發(fā)梳得油光水滑恨不得扎個小辮,就幾天前他還求著他,問能不能在他的報社兼?zhèn)€排版的美術編輯,一個月給他八百塊錢都行。因為他連請人吃飯都要吃不起了。那人撇了撇嘴又說,不過你看他現(xiàn)在出來吃飯什么時候付過錢,還不是兩個肩膀抬著一張嘴就來了,吃完了大大方方走人,大約是心里早就不平衡了。
圈子里還有一個畫畫的男人,聽說他妻子也是個畫家,他們深深相愛多年,連孩子都不要,他為了妻子能更投入地畫畫,讓妻子辭了職,專職畫畫,賣出賣不出去都無所謂,他養(yǎng)她就是??墒呛髞碛腥烁嬖V她,他曾親眼見過,他老婆臨回娘家前問他要兩百塊錢,他不吭聲,他老婆只好又要了一次,給我兩百塊錢,回了娘家身上沒點錢也不行。那最后呢,她心驚膽戰(zhàn)地問。還是沒給。那人倒說得風淡云輕,似乎見怪不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