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來到扇沱并沒有任何奢望,看見什么是什么,而泯滅“奢望”,你又看見了什么?我看見亂石堆在公路兩側(cè),新樓的店主忙忙碌碌,抬頭迎賓客,低頭撥算盤。我看見幾個孩子站在昏暗的路燈下打康樂球。撩開路邊的紅布簾,只見發(fā)廊里坐著一排涂脂抹粉的鄉(xiāng)村女孩。晚上9點半,歌廳里不斷傳來歌聲,電視屏幕到處亂閃,空氣中充斥著庸俗的音樂和臺詞……但不知為何,你還坐在這冰冷的巖石上,借著麻將館里慘白的日光燈涂抹著零亂的字句——
來到扇沱我并沒有失望。在夜的扇面上,我又看見經(jīng)過的一座座城池,在江邊閃著漁火;枯枝越過漆黑的屋頂,從冷風與微光中汲取什么?樹根在巖石與松動的紅土間顫動……
而此刻,長江離得不遠,又有一艘明亮的客船停泊在扇沱。
支離破碎的夜晚,走出旅店,走進另一夜——
隔壁發(fā)廊里的女孩正坐在對面的茶室打麻將,她們叼著煙,一副看破紅塵的樣子;幾家小店門上掛著彩燈,里面?zhèn)鞒鲎哒{(diào)的歌曲。就在新街與移民村的交界處,坐落著一個彩色氈房,像是馬戲團的屋子。進去一看,里面有七八個男孩女孩,最大的二十多歲,其余都只有八九歲,個個油腔滑調(diào)。“你老家在哪兒?我們說不定還是老鄉(xiāng)呢!”一個小男孩說:“我們都是河南人,出來混口飯吃。明天早晨表演,你來看吧!”“演什么?”“你要看什么有什么?!迸⒄f,她染著黃頭發(fā),站在亂石和泥土堆上,頭頂一盞白熾燈,背后是一張大床,被褥凌亂不堪。那個二十多歲的男孩躺在被子里警惕地看著我。
走出氈房,渾身冷颼颼的。旁邊的斜坡上就是移民新村,幾幢新樓,亮著三兩盞燈。路燈灰暗,街上冷冷清清。
你還是去老街吧。跟著兩個點燈的路人走到一戶穿斗房前,星辰布滿江面,江水流過窗前,可是屋里沒人,半邊墻已經(jīng)倒塌,還有一張破桌子倒在瓦礫間。沿著老街越走越黑,直到兩個點燈的路人進屋關(guān)上了門,我被晾在一片漆黑的廢墟中。冬天的夜晚,江上吹來寒風,我并不感到冷,也沒有絲毫恐懼,這樣的情景早已熟悉:夜幕中晃動著人影,到處是歸來的故主;我來扇沱只是為了聽聽他們想說什么,看看他們在做什么。江上燈火閃爍,我看見夜空像一只巨大的花圈。
聽店主說,扇沱原先到處是數(shù)百年的老黃桷樹,而今晚我只看見一棵,它從瓦礫中生出,覆蓋著一大片黑色的殘屋。顯然,這棵樹也屬于拆遷范圍。
可惜在扇沱我還沒碰見一個老人,盡管孫書記對我如此熱情,但說著說著,就說到報紙上去了。我想念在木洞遇見的何毓孝師傅,閉上眼睛就看見他深邃的眼睛,干枯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