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白鶴時鳴 (7)

長江邊的古鎮(zhèn) 作者:王以培


今天,老陳終于平靜地說出當(dāng)年這一幕,但我注意到他的眼神模糊不清——盡管眼睛一直睜著,但并不在看著誰,而是久久地盯著過去,充滿絕望和悲憤;這一切看似淡淡的,卻又是深深的,如冰層下的水草,令人傷心、傷痛。像幾十年的老朋友,我們坐在老街茶館慢慢品茶,細細談心。他讓我叫他老陳,我就叫他老陳,可心里叫他陳老師、陳先生。同桌的茶客說:“現(xiàn)在的人民代表也不能完全代表人民的利益。”“人民?”老陳說:“他們不能代表人民,我們也不是人民。”旁邊的妻子突然插了一句:“那你是什么?你是從臺灣來的?”老陳并不理會,只是用手蘸著茶水在桌上寫到“人民”兩個字——“‘人’就是兩把刀,‘民’就是一個‘戈’加一個尸體的‘尸’;我們沒有掌握刀,沒有大動干戈,就不是人民。我也不承認自己是公民,因為沒有領(lǐng)過公家一分錢的俸祿。我們只能算是一個普通老百姓。如果你不順?biāo)麄兊囊?,你就成了刁民、犯民。但毛主席說過:‘哪里有壓迫,哪里就有反抗?!凑乙惠呑右膊怀姓J我是公民……唉,苦海無邊啊!”老陳最后說。

“你喝酒嗎?”我問。

“我的酒量在涪陵是有名的?!崩详愖院赖卣f。他的妻子補充道:“一個月要吃幾十斤噢!”

“我的性格很孤獨,”老陳又說,“不過遇到知音,我還是很愛說的?!?/p>

“我過去推過船,是在69年,從涪陵推到宜昌,要走三天,上水叫拉纖,下水叫推船,就是站在船上推橈。那時候,父親已經(jīng)去世了,我二十多歲,生活沒有來源,也是個‘死’字,我對生活從小就看透了。所謂革命,就是生存。那時候,船在江上行,遇到緊急關(guān)頭,我們就推著橈片大聲唱到:嗨喲,嗨喲,趙子龍七進七出救阿斗喲……水緩下來又唱:還有那個諸葛亮啊,獨自一人向東走喲,嗚羅,嗨喲……船就通過了牛肝馬肺峽?!?/p>

涪陵“八大景”之一,“千人拱手”就是指江面上眾人推橈的情景。另外還有“白鶴時鳴”指白鶴梁;“鑒湖漁笛”是到了晚間,打魚人歸來,在暮色中吹簫、吹笛,互唱漁歌;“松屏列翠”,指對岸的北山坪,蒼松郁郁;“鐵柜樵歌”指樵夫每天上山砍柴,哼唱著歌曲,“鐵柜”據(jù)說是楊家將存兵器的地方;“群潴夜吼”是江水夜晚的呼嘯聲;“黔水澄清”在烏江和長江的交匯處,烏江之水呈綠豆青,沉入江中?!肮饦乔镌隆敝赴嗽率迦?,月色朗照桂樓;“荔浦春風(fēng)”在上游江岸的荔枝園,從前楊貴妃吃的荔枝就是從這里日夜兼程送到長安去的。

數(shù)一數(shù),八大景變成了九大景,原來是老陳擅自加了一個“千人拱手”。但我說,如果這些景象只能讓我見一樣,我就想看“千人拱手”,這是真心話??上КF(xiàn)在一樣也看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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