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季灣與白果集只隔一條潁河水,從遠(yuǎn)處看,連在一起,不分你我,只有潁河水日夜“嘩嘩”流淌,告訴人們這是兩個村子。白果集是方圓十幾里的大莊,天天早集,逢一四七有庚會,一年還有兩個廟會,要唱大戲,四方客商來此貿(mào)易。還有些外鄉(xiāng)人因各種原因順著潁河水漂到這里,背個破包袱沿著河岸一點點走來,最難的先是靠著墻根骨堆幾天,再想法在哪面墻邊搭個小庵能躺下來,慢慢地有個小營生干著,有個支應(yīng)跑跑腿,再然后,就成這集上的人了,過幾年,就敢給過路的人說,歇歇吧,到家喝口茶。集上有飯鋪、旅館、茶社,也就有個把被命運(yùn)送上岔路的外鄉(xiāng)女人在此明里暗里營生,引得男人趕不趕集逢不逢會都想踅來瞅瞅。村后的公學(xué)里有一棵白果樹,要幾個大人才能抱住。誰也說不上來這棵樹有多少年,不拘再老的人也會說,我小的時候它就這么大。
接待媒人是季家近兩年要面對的事,來了男人季先生陪,來了女人家里人陪。一宗宗、一件件都在心里記著,總要對媒人好言相謝,留家里吃頓好飯,給媒人說,現(xiàn)在是開明社會了,不是都要放腳哩嗎,這事還要看妮子的主意,你看哪天集上、會上,叫兩人偷著看上一眼,最后主意她自己拿,咱當(dāng)老的不落埋怨。
于枝貴按著寬嬸子的安排,穿了一身漿洗得硬挺挺的新衣裳站在戲場里??墒悄菓蚺_之上,鬧鬧騰騰那是在唱啥呀,他一點都看不到眼里,聽不到心上,他只想看到二閨女突然在眼前。寬嬸子在身后拍他,指給他十幾步外的一個側(cè)影。那二閨女一身淡青色衣褲,矮小而窈窕,腳頂多有他于枝貴的半拃多,穿個綠色綢子鞋,尖尖的,像個秦椒。只伶仃地給他一個側(cè)影。他急了,給寬嬸子說,你叫她轉(zhuǎn)過臉來,我就看一眼。
“看到眼里剜不出來咋弄?這就中了,先生家的閨女還能叫人對著臉看?我是見你可憐,過來給你指一下,你看清了吧?不瘸不拐沒毛病吧?那臉呀,連半拉黑雀兒都沒有,比不上仙女但也差不多,我怕你看了黑里睡不著。妥了妥了,走吧?!?/p>
于枝貴哪里肯走,身子向那邊趔著,想要撲過去。寬嬸子拉住他:“可不敢嚇住人家呀,那二閨女一惱,再不愿意你了咋弄?”
這時,見十幾步外的季瓷側(cè)過了一點,還是沒有直對臉過來,只是低下眉梢,用眼角往這邊搭抹了一下,于枝貴只看到半邊粉撲撲的臉。
二閨女自認(rèn)為盡到了仁義,一扭身,就像那夏天的河水輕快地打了個小漩兒,走了。
“中了,中了,這就算看了,啊,剛才二閨女呀,可是仔仔細(xì)細(xì)把你看清了?!睂拫鹱幼鞯湴阈π?,丟下他去了。季瓷在戲場外等她呢。
于枝貴跟出,見兩個人的背影一高一低、一寬一窄往前走,四只小腳在地上搗得怪快。他跟上去,在后面悄聲走著,突然叫一聲:“寬嬸兒?!?/p>
兩人回頭。他看到一張?zhí)一ò愕拿嫒?。十四歲的季瓷尖下頦,薄眼皮,剛才印上面頰的紅云還沒有褪去,現(xiàn)在為他猛然近在面前而臉色刷白,像一道亮光閃過面龐。這莽撞人兒真的讓她措手不及,她像個受驚嚇的小雀,轉(zhuǎn)過身撲棱棱飛走了,小腳一擰一擰,地上就有了一坨坨花骨朵般的圓點。
“你又跟來弄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