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是個心里透亮的人,又守了兩年寡,當(dāng)然知道是咋回事,她想,只要他推一下門,我就跑過去開??烧滤暮臎]有走到大門口來過,只在院墻外一扔就走了。平時在街里也不好碰上,就是碰上了又咋能說話呢?這叫桃花犯了難,他家里有倆老婆哩,一個跟他一樣四十多,一個三十歲。他只是看俺娘兒倆可憐,人家從手指縫里漏點就夠咱吃了??煽傔@樣也不是事呀,咱拿啥報答人家哩?是啊,女人,還能拿啥報答男人?他有可能是看不上我,這么一想,桃花還就不服這個氣了。
那一晚桃花約莫他該來了,站在墻拐角等著,見一個黑影走到她的西邊墻下向著墻里一扔,她走過去,低聲說,哥,你來。黑影聽話地跟上她。一進院子,她返身插上大門,扯住他的手,引他到灶火,里面有股熱乎乎的柴火灰氣味,還有老酵子的淡淡酸味,叫人覺得溫情四溢。她在暗中湊近他的臉問,光給我哩,你要啥?他身上依稀一股男人的汗味煙味,還有股土腥味,合成一股更大的男人的氣息滿面向她撲來。我,我不要啥。他虛著聲兒說。你咋能不要啥哩?她問,你看不上我?她有著憤怒的屈辱。兩個人都伸出胳膊,不,她更快一些,更急一些。
灶膛里的灰好像在翻天覆地,案板的一角,碗里扣著的那塊老酵子拼命地漲大、干裂,氣味越來越甜。桃花的身子像滾油鍋里的豆腐片子。
“你還怪面軟哩,還得我伸手拉住你?!眱扇碎e下來了,桃花說。
“那我總不能叫人說我欺負孤兒寡母吧,得你自己透透地愿意。”
“你啥時候有這心的?”
“也沒啥時候,就是見天你去俺家買豆腐渣,我就想,一個寡婦家,還年輕,不知見天黑里咋過哩,怪可憐人的,當(dāng)著他們面,又不能說不收你的錢,那天一說俺家不磨豆腐了,見你臉一下子白了,我覺著得給你想個法。”
桃花一有空就在灶火里忙,把麥秸這樣鋪鋪,那樣展展,簡直都舍不得拿它們燒鍋了,她坐在灶前小墩上,看看這,摸摸那。這灶火啊,她見天把章四海拿來的糧食做成吃食,叫她那正長個子的孩吃上飽飯,過幾天的夜里,她和他滾在這麥秸窩里,兩人也都吃得飽飽的。她把一個小破布單子洗得凈凈的,藏在案板下,章四海來的時候,她把那單子鋪開在麥秸上,雖然一下子他倆就把那單子弄亂了,可她每回都像模像樣地鋪好。每次送他出門的時候,兩人扯著手走到大門口,她又摟住他,親了再親,然后才抽開門閂,放他出去。她輕快地跳到西墻跟,聽著章四海的腳步軟綿綿踩在地上,一直要聽到他走到街里,聽到他家大門“吱紐”一響,又“吱紐”一響,她的發(fā)燒著的臉龐才離開墻,然后她走回灶火,睡在他倆剛才滾過的麥秸窩里。
天熱起來了,桃花想有一張小涼席。他來的時候,她用一張小席招待他。他是個體面的男人,每次來跟她滾在這麥秸窩里,已經(jīng)叫她心里愧得很了。她現(xiàn)在手里有了幾個錢,是章四海好幾回給她放在鍋臺上的。她想叫賣席的快點來。
有些事,總會有人知道,也不是看到,也不是聽到,有的人用鼻子一聞就能聞到。
這天,北鄉(xiāng)六里外一個村里唱戲,河西章人早早喝罷湯就張羅著去看戲。章有福來到桃花的大門口,放大聲喊他侄子,跑出來十歲的續(xù)強。走,跟叔看戲去。續(xù)強早就穿好了出門的小布衫,還問桃花要了兩個小麻錢,歡天喜地跟著叔走了。路上,章有福問續(xù)強,你娘沒說去看戲?續(xù)強說,娘說,哪有女人家跑著看戲的,她在家做活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