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人喚作“阿瞞”的少年時光過得相當快樂。
似乎只有一件事令人不快,如影隨形地困擾著我:打記事起,總有孩子在干仗急眼時脫口而出:“你爺爺沒長小雞雞!”
起初我不懂:要是爺爺沒長小雞雞,怎么可能搞出爸爸?沒有爸爸,我又怎么可能被搞出來?但我爺爺肯定是個男的,他身為一個男的卻沒長小雞雞,這肯定是一件丟臉的事!于是我便惱羞成怒地去打那個說這話的孩子,直打到他住口為止。
后來當我徹底搞懂了爺爺沒長小雞雞就不可能搞出爸爸這個常識之后,我打人打得更狠了,非要將對方打到頭破血流不可,不見紅不罷手!
為爺爺?shù)男‰u雞而打的架,貫穿了我整個少年時代。
在此期間,我在讀書時學會了一個可惡的詞:宦官。
與此同時,我開始了解自己的身世:我,名曹操,字孟德,乳名阿瞞,父親曹嵩雖官至太尉,卻是宦官中常侍曹騰的養(yǎng)子,曹騰便成了我的祖父!—天哪!這不是沒長小雞雞,這明明是長了小雞雞卻被人一刀割了去,不男不女,真乃奇恥大辱!
一名宦官,原本與我無關,可父親卻偏偏被其所養(yǎng),讓我平白無故管宦官叫爺,這是恥上加恥!
值此東漢末年,正是宦官專權的時代。盡管如此,也絲毫不能改變宦官的恥辱身份,也令這個時代蒙羞!
說起來,我在故鄉(xiāng)沛國譙郡度過的少年時光,貌似快樂無比,恥辱卻深埋于心,當時我不曉得,它會對我的成長和這一生造成多大影響。
恥辱歸恥辱—在更多時候,那不過是心靈深處的一種感受罷了。話說回來,沒有這份恥辱,我也不會在“地廣而不得耕,民眾而無所食”的時代大環(huán)境中,過著鐘鳴鼎食之家長房長孫的優(yōu)裕生活:飽讀詩書,習槍弄棒,策馬揚鞭,橫行鄉(xiāng)里……
如你所知,我留在故鄉(xiāng)的名聲不大好,我本非巖穴知名之士,也就無所謂啦!
千百年來,鄉(xiāng)民們還在爭相編排我的段子,口口相傳,代代相傳,搞得我也真假莫辨,不置可否。
現(xiàn)在—請允許我試著—為爾等一一厘清!
先說我十歲那年留下的“美談”:說我某日在譙水里洗澡,一條鱷魚向我游來,我非但沒有逃避,反而迎頭而上,主動與鱷魚展開一場殊死搏斗,初生牛犢不畏鱷魚,在我這名十歲少年的奮勇抵抗中,這條窩囊的鱷魚竟灰溜溜地退去了,消失在深水中……我記得這個傳說起于我做了丞相之后,不知是哪個溜須拍馬的鄉(xiāng)紳編出來的,我在生前初次聽到時會心一笑,緘口不語,任其流傳;死后快兩千年了,也沒有想起自己曾經(jīng)干出過這件壯舉。且不說我家鄉(xiāng)的譙水中沒有鱷魚,我活了一輩子也沒有親眼見到過一條真鱷魚,后來在天上,在天河之中,也不曾見到過,我只是在轉(zhuǎn)世投胎之后才見過鱷魚,并與之為伍……經(jīng)過他們這么一編排,我竟在十歲那年就戰(zhàn)勝過一條自己從未見過的龐然大物!這個段子是在頌揚我少年勇敢,自古英雄出少年,本意倒是不錯,我小時候確實比同齡孩子膽大一些,但在十歲那年,頂多也就踩死過一只小蝎子。
再說發(fā)生在我家族內(nèi)部的第二件事。
我真是煩死我叔叔了:一個大男人家,成天愛告狀,經(jīng)常跑到我爹面前去打我的小報告,無非就是我在外頭調(diào)皮搗蛋的那些雞零狗碎的事情。我一直在想對策:如何能夠搞他一搞,制止他婦人加小人的勾當!